黎族服饰图案的文化内涵——复旦大学博物馆所藏十件黎族女装纹饰浅析
刘守柔
复旦大学博物馆所藏黎族民俗文物共有83件(套),按质地大致可分为:竹、藤、木、棉、麻和银、料器等几大类。大多是黎家生活的常见物品,如竹筒、竹篓、藤篓、农具、烟斗、织布机、服装和装饰品、民族乐器吐温等,从不同侧面反映了海南黎家独特的民风民俗。
黎族民族服装是藏品中的大宗,除了本文所介绍的两件绣花女上衣和八条桶裙外,还有绣花头巾、绣花带、肚兜、坎肩、包卵布、绣帕等传统服饰。《文化遗产研究集刊》第一辑曾刊登一篇关于复旦大学博物馆高山族民俗文物的整理札记,在此,本文除希望能有助于读者了解复旦博物馆丰富的民俗文物藏品,也期待能有更多的人来关注多彩的民俗文化。
主要居住在海南岛及广东钦廉地区的黎族,是我国最早从事棉纺织业的民族之一。黎族地区有着丰富的野生棉、麻资源,海南的植棉业很早就开始了。《尚书·禹贡》云“岛夷卉服,厥篚织贝”就是早期对黎族先民用棉花纺织的记录。早在唐宋时期,综合了纺、织、绣、染四种工艺的黎锦就闻名于世。宋人作《诸藩志》记录海南棉布(吉贝)已分“兜罗棉”、“番布”、“木棉”、“吉布”四类,称其“异文炳然”。历史悠久的纺织业伴生了源远流长的服饰文化。
一个民族的服饰体现了该民族的审美意识、宗教信仰、生活习俗等文化要素,黎族的服饰及其图案纹样同样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曾是用以区分不同血缘集团和部落群体的重要标志。黎族一般依“方言区分法”分成五大支系,即哈(侾)、杞(歧)、赛(加茂)、润(本地)、美孚五支系。他们的服饰及纹饰与其族系、图腾崇拜、地理环境、生活习惯和受汉文化影响的程度等因素都有密切关系①。
复旦大学博物馆收藏有10件黎族妇女的传统上衣和桶裙。基本以黑、蓝两种为底色,交叉编织有红、黄、绿、紫、白、棕等色线,图案色彩鲜明,纹饰精美。从这10件黎族民俗文物上,也可了解到琼州黎族的一些文化背景。
一 黎族妇女上衣和桶裙简介
各支系黎族妇女的衣饰都有其自己的特色。譬如说,润黎的女装为贯首衣,《汉书·地理志》中就有“民皆服布,如单被,穿中央,为贯头”的记载,可见贯头衣历史的久远。而赛黎的女装上衣则为浅蓝色右衽高领(像旗袍领),素面镶边布纽扣,同近代的汉族女装形式很相似,或许这正是受汉族文化影响的体现。
复旦大学博物馆的两件黎族女上衣从形制特征上分析,为杞方言女装。
编号为55的女装上衣(图1),黑布,无领,开胸对襟,长袖;袖口镶有白布边;领口及衣服接缝处均为白色滚边。对襟两侧有银质装饰扣;衣前有银质挂件:上端为较大圆形,下挂五串小银片,均錾有花卉和卷草纹;其中那个较大的圆片上錾的是莲叶和螃蟹的图案。挂件最下端,缀有五个银铃。衣前幅下摆有花纹;前幅右侧有较大衣袋,上面缀有绣花方布,纹饰为两道宽型云雷纹,中间排布人纹,外缀红色布条;前幅左侧密布菱形绣纹,由绿、紫色块构图。前胸部位不加刺绣,恰衬托出银饰的闪亮质感。衣服后幅上部有五条平行垂直纹,中间一道为人形纹饰;后幅下部缀有一绣花宽幅布,主体为复杂人体纹;人体纹由白、橙色线用夹牵绣法勾边;主题纹饰四周有直条纹、曲折纹;图案色彩鲜明。纹饰间缀少量云母片,有闪烁光泽。
图1
编号为57的女装上衣,黑布,小立领,对襟,无纽,长袖;装袖,袖口镶有白布边;衣领镶红色布条,下沿可系扎;衣服接缝处有白色滚边;肩部绣有人纹;袖中亦绣少量纹饰。衣服前幅下沿绣有红色云雷纹;左下方云雷纹中绣有一牛、一人,作犁地状。衣后幅有两条垂直直线绣纹;近下摆处有人纹;下摆部缀有绣片,绣片上为菱形等几何纹饰,色彩对比鲜明,以红、橙、绿等为主色调。
这两件女装上衣的后幅衣脊处均绣有作为族系标志的人祖纹长柱花。这是琼中西南、通什五指山一带妇女服装的特点,也反映了黎锦上的祖先崇拜现象②。
桶裙是黎族妇女的传统服装,因为无褶且与桶的形状相似,故得此名。
黎族各支系的桶裙裁制方法大体相同,大多由黎族妇女就地取材用木棉和麻自织、自染而成。通常先单独织好三至五块宽在一尺以内、长二至三尺的布,再将其缝缀在一起。桶裙上集中了黎族主要的服饰图案,一般以人纹为主题图案,动植物图案为子题图案,主次分明、宽窄错落有致。桶裙的长短、纹饰和色彩等因地区不同有所差异,曾是辨识不同支系的标志③。
复旦大学博物馆收藏的八件桶裙,长短不一,纹饰丰富,主要以人纹和几何纹、动植物纹为主,另有鸟纹、鱼纹、牛羊纹等。纹饰色彩有的绚烂繁复,有的则简洁明快。有的桶裙支系特征非常明显。如编号为58及59的两件桶裙,长宽分别为34×35厘米和29×36.5厘米,均以复杂人纹作为主纹,色彩奇丽,以红、绿、橙为主,有着五指山地区杞方言短桶裙的特征。又如编号为63号的桶裙长宽为59×52厘米,蓝色底布上自上而下布满16道疏密相间的“百鸟纹”;纹饰色彩以白、棕、蓝色为主,间以湖绿色。这是一条图案纹饰风格典型的哈方言乐东黎族姑娘长桶裙。
二 主要服饰纹样图案
据记载,目前收集的黎族各类织物中,大约有150多种纹样。复旦大学博物馆所藏的黎族服装数量虽然不多,但包含了相当多的黎族纹饰信息。其纹样图案主要有以下几类。
1.人纹
这是服装纹样的主体,形式变化多样,本文拟分简单人纹和复杂人纹两类进行分析。
简单人纹大致包括了头、身、四肢部分。而复杂人纹则多是简单人纹的叠加,有的甚至将“身体”部分重复多次;有的是在上面附加了较多的装饰部分,或者将简单人纹的线条再多做曲折表现。
人纹虽然作几何形曲线状,但仍相当容易从大量的纹样中辨识出来。因为在图案中隐含了性别特征,这些人纹图案中甚至还能分辨出男性或女性。当简单人形上附加了某些装饰部分后(譬如是在人形的头部),就成了黎家盛装女子形象。
人纹的色彩装饰一般都很鲜艳,红、绿、橙、紫等明亮的色彩很能吸引人们对桶裙的注意。当人纹图案多而复杂的时候,有些桶裙为突出花纹还会沿织边加绣一圈其他艳丽的色彩,称为“牵”。
2.波浪纹
作为辅纹,在这批黎族服装中,波浪纹出现的频率亦相当高。图案简洁,以上下交错的弧线为构图基础。通常以织线的白色本色出现在桶裙上,形成一道一道纤细的装饰纹,与颜色丰富明丽的人纹主题相比,显得素雅清新。
3.菱形纹
菱形纹是另一种运用较多的辅纹。与波浪纹一样,色彩呈织线本色,每一道图案都比较窄,间隔在较宽的主纹之间,起到了良好的一张一弛、疏密有致的审美效果。
菱形纹的基本形态是由大小不同的菱形同心叠套并连缀而成。
4.云雷纹(www.xing528.com)
这主要是出现在两件杞方言黎族女装上。曲折连续的云雷纹同中原地区商周时期青铜器上的典型纹饰云雷纹相当近似。
5.牛羊形纹样
很多杞方言衣装上的图案能够表现生产劳动情景。在这批服装中体现最明显的,当为编号为57的杞方言女上衣前幅左下方的一人一牛“农耕图”,形象写实(图2)。笔者另在资料中见到一哈方言服装上的“农耕用具”图案,构图及纹样结构上与此甚为相似④。不同之处在于,这件杞方言女装上的“农耕图”中省略了对生产工具的描绘。
牛形和羊形的纹样也多有呈几何形的,重点在于表现动物的头部,尤其是双角。编号为65的桶裙上见此类似纹饰。
图2
6.鱼纹
黎族织物图案中有着各种各样的“鱼”,一般会突出三角形的鱼头和斜线状的鱼鳍。编号为55的黎家女装上衣肩部和63号桶裙上出现了此类与鱼相像的纹样,或许为重叠之鱼形,亦可供商榷。
7.百鸟纹
这是比较典型和传统的黎族服饰纹样,出现在编号为63的哈方言长桶裙上。鸟形作侧身状,形态相当简洁。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杞方言的“百人图”纹样。
此外,还有相当多的直条纹、葵纹、曲折纹、桥纹、米粒纹、形态抽象为几何状的植物纹等等辅纹。又如编号为55的杞方言女装,其后幅下部的纹饰间用云母片点缀装饰,其辅纹样式亦与赛方言的“云母平安图”纹样近似。
三 服饰图案与黎族文化
就以上这些主要的服饰图案可对黎族文化有进一步的了解。
首先,这些纹样图案均呈现强烈的几何化倾向,如多将人的手足及其细节表现等形象。将图案织成几何形,适于机织而又表现丰富。在没有文字记录的情况下(1957年创作过黎文,但未推广与应用)⑤,黎锦纹样无疑成为黎族记录本民族文化的形式之一。黎族人民将生活中所见的人物、动植物、生产工具、社会活动等形象定型化地编织在经纬线之中,并用多样的色彩丰富其形象。因此,在抽象化的几何图案中,反映出的却是极其写实的内容。图案繁复如“婚礼图”、“丰收图”、“牧归图”、“奔鹿图”、“狩猎图”、“赛牛图”、“祭祀图”、“人勤牧兴图”等等就是积累了这样深厚的社会文化因素,忠实保留了独特的民族风俗。
其次,黎族的宗教信仰多种多样,渗透在生活的各个方面,在临近汉族的地区或黎汉杂居区,还传入了道教、佛教和基督教。总体来说,仍以祖先崇拜为主,其次是自然崇拜。黎人认为“万物有灵性”,人死后灵魂仍独立存在,被叫作“鬼”。其中,“祖先鬼”是最大的鬼,他们极其重视“祖先崇拜”⑥。
在各分支的黎锦图案中,人纹始终是表现最多、最普遍的主题纹饰。人纹有时用来表现祖先的形象,如杞方言妇女上衣的后幅衣脊中有人祖纹,用来作为一种族系标志。一般来说,黎锦图案以人纹为主,动植物和其他几何纹样为辅纹,这种“重人轻物”的特点,也是“祖先崇拜”的表现,见证了黎家原始的宗教习俗。
此外,人形的普遍运用也象征人丁繁衍,体现了在海南海岛的简单渔猎农业生活状态中,人们对平安、人丁兴旺的幸福生活的祈盼。
再次,黎族的图腾崇拜,大致与黎族的母系公社同时产生。人们相信其氏族与一定种类的动植物相关联,人们还认为树木、瓜草等同人一样是有灵魂的,以动植物为名称的血缘集团即是图腾崇拜的遗迹。黎族主要的图腾崇拜有蛇图腾、鸟图腾、葫芦瓜图腾、蛙图腾、狗图腾、牛图腾等等。譬如说,某种鸟类被认为是黎族祖先的化身或保护神;而古籍文献中《牛图》和《牛耕图》的记载,又说明了牛对黎族先民的重要作用,至今黎族还有三月八日的“牛节”⑦。这些黎族先民对自身生命来源的思考也记录在了织物纹样中,已经几何化变形的动植物图案依然遗留有氏族标志或被视为氏族保护者的信息。
其四,黎族的服饰纹样描绘了黎人与自然界的和谐相处。黎族海岛生活的经历,使捕鱼成为男子经常从事的生产活动。黎人喜爱的食物——鱼类在服饰图案中也有相当多的表现。同样,杞方言女装银配饰上所錾的莲叶和螃蟹图案也反映了丰富的水产收获。海南岛地区,高温多雨,光照充足,适宜水田稻作农业。黎族地区普遍用水牛犁耕,在过去的偏僻山区,还有一种以牛踩田的独特稻田耕作方式。由此,“牛耕图”等表现生产活动的图案以及牛形纹样等在服饰纹样中多处出现。
最后,黎族不同分支的服饰和图案有其不同的自身特征,各自的侧重点有所区别,都有代表性纹样。如哈方言妇女的织锦图案以人纹、动物纹为主,“婚礼图”是三亚、陵水一带的典型图案;而润方言最普遍的服饰图案是在白布底上的红、绿、黄和黑色垂直线图案;又如美孚方言桶裙上以扎染为特色;赛方言多会在织物的花纹图案中嵌入云母片,以示吉祥如意。但相互之间仍有相当大的共性,如几何化的图案,又如祖先崇拜和动植物图腾崇拜;图案样式之间的互相影响也相当大。如杞方言与哈方言女装上“农耕图”的相似性,又如杞方言女上衣后幅上形似赛方言“云母平安图”的纹样。
汉族文化与黎族文化之间也有相互交流。在这批黎族女装的纹样中,能够体现这一点的以雷纹较为明显。商周时期中原青铜器上流行的云雷纹表现在黎锦传统织绣图案之间亦有独特韵致。
总而言之,黎族服饰和其图案纹样是黎族文化传承的一部分;从这10件黎族女装及其纹样中,我们或许连“冰山一角”的了解程度都无法达到,却依然能由之感受到黎族传统文化的丰富与魅力。
①邢关英:《黎族》,民族出版社,1990年。
②罗文雄:《黎族妇女服饰艺术及其文化蕴涵》,载《民族艺术》2001年第4期。
③杨鹤书:《黎族传统文化的若干问题》,载《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3期。
④王学萍:《黎族传统文化》,北京新华出版社,2001年。
⑤詹慈:《黎族研究参考资料选辑(第一辑)》,广东省民族研究所,1983年。
⑥关万维:《琼州文化》,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
⑦邢关英:《黎族的图腾崇拜——黎族先民的原始宗教研究之一》,载《海南档案》1992年第3期;转引自李绍明:《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土家族卷/瑶族卷/壮族卷/黎族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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