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争胜利后,明治政府开始考虑如何在保护既得利益的同时,进一步进行扩张。山县1895年10月在《军备扩充意见书》中提出乘胜扩军,认为“过去的军备,专以维持主权线为根本”,“如果要积极成为东洋盟主,必须再谋求利益线的扩张”[21]。
甲午战争后,日本在俄国、德国、法国干涉下被迫将辽东半岛还给中国,对中国北方的扩张遇到了阻力,在此状况下如何才能扩张“利益线”?1896年起任台湾总督的桂太郎向政府提出了“北守南进”的国家战略。他认为日本统治台湾后,意味着打开了通向南方扩展的大门,应该立足台湾,谋求向福建扩张,以福建为据点再向中国南方扩张势力。“战后之今日时势一变,采取所谓北守南进策略,希望制定使日本海的区域远进至中国海,向其沿岸各地进取的计划。”[22]
山县也将对外扩张的目光投向了中国南方。义和团事变发生后,1900年8月20日山县提出《北清事变善后策》:“谚语曰,追两只兔子者,一只也追不到。在当今各国共同逐鹿支那之际,先追南方一兔,追到后再追北方之兔,其时未晚。先前归还辽东,放弃威海卫,继而决定日俄协约,是深察东亚大势。考虑到国力虚盈,由是采取北守南进国是。”他认为应该向中国南方扩张,将福建和浙江视为日本的势力范围,如此与台湾隔海呼应,平时作为对华贸易的根据地,战时则可扼守东亚的咽喉,抵御敌之进攻。因此,“完善我国南大门之经营,使商工业发达,则非占据浙江福建要地不可”[23]。
作为近代日本陆军的缔造者,此时的山县已是军政界元老,在军界被称为“日本军阀之祖”“陆军的皇上”,在政界被称为“元老中的元老”,其“北守南进”论,在日本陆海军中引起莫大共鸣。事实上,海军为获得台湾海峡的制海权,一直觊觎扼守海峡咽喉的厦门。因此在这一时期,以陆海军为主,“北守南进”论是各种势力共同的目标[24]。
山县的以上思想也很快体现在日本政府的政策中。1903年6月日本政府在御前会议通过的《关于满韩的日俄协商之件》指出:“帝国在南北两端与大陆具有最为密切关系者,即北部韩国,南部福建。”因为“福建与台湾关系密切,互为车辅,且为我在中国大陆唯一的立脚点。因此,其命运在帝国来说亦决不可作壁上观。”同年12月的内阁会议则进一步提出“将南清地区纳入我利益圈内”是对外政策的两大政纲之一[25],表现出了染指福建的异常欲望。
这种“北守南进”的思想也就成为此期谍报活动的指南,日军的谍报重点转向以福建为主的南方地区。根据收集的情报,日军在加大对福建经济渗透力度的同时,甚至还制定了以台湾基隆为作战根据地、对厦门和福州的“攻势作战计划”,以待时机成熟时实施。
1900年后俄国在东亚的扩张势头使得日本更为注重“北守”,最终在1904年酿成日俄战争。战后,山县的“北守南进”思想进一步发酵。战争一结束,参谋本部的田中义一中佐就写下了洋洋万言的《随想杂录》上呈军方要人,论述了日俄战争后制定国防方针的必要性。田中认为,要制定国防方针,在国策上就要保持政略和战略上的一致,为了摆脱日本以往的岛国处境,作为大陆国家大力伸张国运,在政略和战略上都要保持“攻势”。田中在此明确提出了作为“国策”的战后政策,就是采取主动进攻的“攻势”向大陆扩张的大陆政策。
田中的观点得到山县有朋的欣赏。在山县授意下,田中于1906年8月完成国防方针草案,上交陆军大臣。在草案中,田中认为,“国利国权的伸张设想为先向清国谋求”,理由是“我国与清国的国际或地理上的位置关系优越于其他各国,同时,我国利国权向清国伸张也能胜过他国”,并声称“此为帝国的天赋权利”。在对清用兵作战上“陆军的主要目的在于攻略南清地区。……我国海军威胁清国沿岸城市,此外,将主力集中于台湾附近”。因为“长江流域及其南方生产力富饶而足以富国,支配台湾海峡则足以雄振东亚。东以韩国为根据地经过南满洲,西由南清地区至长江流域,逐渐谋取实际利益上的进步,我国雄图则庶几可成”,“此为成为东亚霸者不可失去的良机”[26]。草案不仅明确表现了向中国扩张尤其是南进的目的和野心,并且将此时看作称霸东亚的良机,甚至还将日本对华侵略扩张视为“天赋权利”。
山县元帅在田中草案的基础上写成《帝国国防方针私案》[27],于1906年9月上奏。山县认为,日俄战争中俄国受损有限,很快就能恢复,南下复仇并非难事,这样俄国仍成为日本的首要假想敌国。因此,大力扩张陆海军备战,守护日俄战争的成果是当务之急,强调“今后我国欲增进国利民福,则应采取北守南进政策”。
根据山县的建议,天皇敕令参谋本部长和军令部长以山县《帝国国防方针私案》为基础起草国防方针。1907年4月,草案完成,获天皇批准。这就是《日本帝国的国防方针》《国防所要兵力》《帝国军用兵纲领》三大文件。
《日本帝国的国防方针》第一条便是:“帝国的政策是实行明治初期决定的开国进取国是。……欲扩张国权增加国利民福,就要向世界各方面经营,而维护在1905年战争中牺牲数万生灵及巨万财富在满洲和韩国获得的利权,支持正在向亚洲南方及太平洋彼岸扩展的民力的发展,自不待言,使之进一步扩张是帝国施政的大方针。”显而易见,保护既得利益和进一步对外扩张成为日本国防方针的根本所在。
国防方针的第二条则明确提出了“攻势作战”方针:“我帝国四面环海,但在国策和政策上固然不能偏于海陆一方,更何况在维护隔海的满洲和韩国的利权的今天。因此,一旦有事,不允许在岛国帝国内作战进行国防,必然在海外采取攻势,才能使得我国国防完全。”而主动攻击的对象,则是“欲侵害我国权益的国家”。很显然,只要是日本觉得有国家“欲侵害”到其所谓“国家利益”,就可以采取主动攻击。(www.xing528.com)
对于“假想敌国”,俄国被排在首位,其次为美、德、法各国。其中没有中国,是因为中国“几乎已经没有海军”,“陆军亦等于有名无实”,两国若起争端,日本必胜。但“清国国内近来收回利权、排外、革命的暗流奔腾”,随时会发生“变乱”而危害日本国家利益。“我帝国军队采取措施,属于与列国关系颇为复杂的问题,故而需预先策定准备好。”[28]也就是说对于中国,仍然需做好事先“策定”,以便中国“欲侵害”其“国家利益”时随时采取军事行动。
《帝国军队之用兵纲领》彻底落实了“攻势作战”的方针。纲领的第一条明言:“根据我国国防方针作战的帝国军队以攻势为本领,即海军针对敌方努力占有先机,目的在于击破敌方海上势力,陆军先于敌方迅速将希望的兵力集中于一地,占得先机。以此为目的作战。”此后用兵纲领修改过几次,但以上内容基本未变。
纲领第七条还规定:“帝国陆海两军根据此纲领,每年策定作战计划,参谋总长和军令部长互相协议,制定方案奏请裁定。”[29]即针对假想敌国,一年一次制定万一开战时的作战计划。这种年度作战计划,“有事之时则为大本营战略指导和作战指挥的根本,平时则是陆海军制定军备、编制、演习、教育、通信、谍报等计划的基础”[30]。
山县、田中以及国防方针三大文件所提出的“攻势作战”“北守南进”政策,为本时期日军对华谍报确定了方向。参谋本部及下属谍报主体此期间在东北和华北实施的物资大调查、在长城以南的兵要地图测量等,都是以上方针政策的产物。
而《帝国军用兵纲领》的出笼,则在日军对外谍报工作中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根据此纲领,日本陆海军每年都需要依据国防方针,针对“假想敌国”制定作战计划,并且以此为根据,制定相应的谍报计划。制定作战计划是参谋本部的本职工作之一,在参谋本部条例等中,制定作战计划作为其职责最早出现是在1886年,但条例未明确说明制定的时间是平时还是战时。1893年修改后的条例第一次明示参谋本部平时需制定作战计划,1899年则进一步规定其工作是“收集有关作战计划的材料加以审议”[31],但均未提及制定相应的谍报计划。《帝国军用兵纲领》的以上规定,意味着参谋本部和海军军令部每年都会针对“假想敌国”制定一次谍报计划,日军对外谍报工作的计划性和针对性从制度上得到了落实。
从实际状况看,陆军从1907年就开始制定年度作战计划,海军则是从1913年才付诸实施的。此后,除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以外,参谋本部和军令部至1941年,每年都制定年度作战计划[32],与此相配套,也一定制定了相应的年度谍报计划。
1907年国防方针的“假想敌国”是俄国,因此“明治四十年度日本帝国陆军作战计划”是针对俄国的[33]。因为中国不是“假想敌国”,应该没有专门针对中国的计划。不过,日本军方并没有真的将中国抛在脑后,1911年5月参谋本部第一部还是制定了一份《对清作战计划》[34]。对于为何特地为之,“计划的要领”的说明是:尽管中国几乎无力独立对日作战,但由于中国排外、革命的思想正在蔓延,一旦有事时,日本就需要以兵力保护在中国尤其满洲的利益,这样“日清之间就难免不得不干戈相见”。由此看来,参谋本部这样做依据的是上述“日本帝国的国防方针”的第二条。
该计划设想了开战的三种情况,相应制定了甲、乙、丙三个方案:“甲、仅仅对清国作战时。方针:完全占领南满洲,同时攻略北京,并且另图领有浙江、福建。”“乙、清国发生祸乱而需要向该国派遣军队时。此场合如前所述,适用上述作战计划。”“丙、俄清同盟时。方针:在满洲将俄军抵挡于昌图以北,在咸镜道将俄军抵挡于镜城以北,首先攻略北京,然后将帝国军队几乎全部集中于开原附近,对满洲的俄军转入攻势。”计划还就对满洲、北京、浙江、福建方面的用兵规模分别作了预计。
同年7月,山县元帅就军备扩张问题在给桂太郎内阁的建议中,提出需要将中国列入“假想敌国”。在以上背景下,加上此后因“二十一条”中日关系趋于紧张,从1917年度开始,参谋本部制定年度作战计划时加入了对华作战计划。这就意味着将中国列为“假想敌国”。既然如此,就需要修改有关方针,这就促成了1918年对国防方针等的修订[35]。
综上所述,甲午战争后日本的对外扩张政策出现转变,“攻势作战”成为国防方针的根本,并且在政府的一系列重要文件中得以充分体现。为了在扩张国家利益中占得先机,1911年参谋本部还制定了对华作战计划,并且从1917年开始,在制定年度作战计划时加入了中国。有作战计划,就应该有相应谍报计划。因史料缺失,无法求证其内容,但从1911年的作战计划内容看,基本上还是沿袭以往的由北方进占首都同时南侵的思路。因此,作为以往谍报工作的延续,这一时期的对华谍报工作,应该仍是围绕“北守南进”“满洲经营”展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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