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职业支持问题归因

1.核心——学校支持不力

如上所述，学校支持是乡村教师职业支持的核心力量。但是，目前学校在乡村教师职业支持中所处的位置较为尴尬，既直接管理教师又受制于上级部门，在支持乡村教师方面表现出一种“无能为力”的状态。

第一，工资待遇偏低影响了乡村教师的职业支持。我们对开放题目“您对如何让乡村教师得到更多更好的支持有什么建议或对策”的回答内容做词频分析时发现，要得到更多更好的支持，在支持主体上出现最多的是“学生家长、学校”，在支持内容上出现最多的是“待遇（工资）、教学、培训”。可见，对乡村教师来说，工资待遇等项目仍然是他们最希望得到的职业支持内容。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乡村教师非常希望得到以较高工资待遇为主的职业支持。在重庆市奉节县五马小学调研时，该校校长说：“县级政府每年给我们学校的费用就这么点。经费测算下来，我校500多个学生、每个学生300多块钱（远远低于国家规定的600元^[26]，笔者注）；6名代课教师，县财政每年对每位代课教师补贴5000元、学校自己补25000元，现在培训又多，公用经费只能保证教师培训和出差。这样的经费状态，既招不到教师，又留不住教师，像我们这种缺编的乡村学校日子不好过呀！”可见，学校经费拮据成为当前乡村学校教师职业支持的“拦路虎”。分析发现，乡村学校的经费包括用于发放教师工资和用于办学的公用经费。其中，关于教师工资部分，正如一位教师反映的：我们乡村老师的基本工资水平本身就不高，教龄津贴还是几十年如一日，每月几块钱，虽然国家（即《支持计划》，笔者注）规定提高补贴，但拿到手的实际也不多，比如我们县要求发放乡村教师的400元生活补贴，只能领到国家中央财政支付的180元，而地方答应支付的220元经常是“空头支票”。家里又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恁个不想跳槽呢！此外，经费的拮据影响了教学条件的改善，如在四川、湖南、重庆的偏远乡村学校，特别是村小和教学点里，由于受后期学校经费的影响，教学场地呈现硬件设备好、文化软件差的尴尬现象。又如教师培训，调研中，乡村学校反映：培训经费基本上只能够让一半的教师参与培训，教师只能够每年或隔两年轮流去参加，导致一些教师难以及时跟上最新的发展情况。

第二，职称评定困难影响了乡村教师的职业支持。有研究发现，2001年乡村学校的教师编制呈现结构性的过剩：总体超编50.5万人，而又编外聘请51.5万代课教师。^[27]调研时，一些乡村学校的负责人对我们直言：学校看似整体不缺教师，但村小及教学点却教师不够，教师工作量大；同时，学科配套不合理，音体美等学科没有人教，教师兼课头绪多，很辛苦的。但是，即使这样，我们还是不想让孩子吃亏而努力地完成教学工作。但最后评个职称还是没有希望，你说我们这些乡下教师还有什么想头？我作为校长又怎么去说服教师好好干呢！在贵州几个贫困地区县的乡村学校访谈中，一所教学点的几位教师反映：虽然现在职称评定没有要求发表论文那些要求，但还是有参加县级公开课经历等要求，职称指标不但少、中高级职称名额更少，而且还是先分配好了的，往往是领导和关系户更容易搞到，所以年轻教师都是窝着一肚子的火。我们这些老教师也是一言难尽，我们年轻时被说服让他人先评职称，现在老了，要求的条条框框又多，年龄大了学新的技术跟不上、利用多媒体上县级赛课又不利索，评职称也是年年望而年年失望的事情，所以，每当与年轻教师聊起这个问题时，我既不想说实话，伤害他们的热情，又不想蒙骗、耽误了他们，不好说呀！此外，关于职称名额的限制与影响，一位乡镇教育行政管理人员说：“我们今年只有6个名额（职称），近百个教师都盯着的。其中，给了中心校4个、村小2个。村小只有2个，而村小的20多个教师都是上了年纪的，有的离退休了，他们都要争着要，我们又做不到面面俱到，所以每次开会都像吵架一样。”以上几个方面的信息表明，在职称联系着工资待遇水平的情况下，评职称已经成为乡村教师的“心病”，在老年教师、青年教师都觉得评定职称几乎是“可遇不可求”的情形下，乡村教师岗位的吸引力自然大大打折，难以有较高的职业支持力，“留不住”也成为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第三，培训提升不足影响了乡村教师的职业支持。一方面，需要看到当前包括乡村教师在内的培训工作取得了较好的成绩，如目前已经形成了国家、省市、县三级培训机制，以及东西部地区一对一的帮扶培训等等较为完善的路径，而且对九年一贯制学校、中心校、村小、教学点教师关于“学校提供给我教学技能、心理辅导、理论素养等方面学习、培训的机会”的选择统计结果也显示出比例逐渐升高的好趋势。另一方面，也要看到教师培训操作中还存在一些问题：一是培训还没有实行全覆盖，如在对“学校提供给我教学技能、心理辅导、理论素养等方面学习、培训的机会”的回答中，被调查的乡村教师中有25%的人选择了不好确定及比较不符合和非常不符合的选项。其中，特别是村小或教学点，因为教师人手紧张，外出培训将导致无人上课、住宿及交通花费高，所以只能减少参训人数和参训次数。二是培训的实际效果不甚理想。如访谈中一些乡村教师发现：其一，近两年的培训内容主要是信息技术方面的，不同学科的教师在一个大课堂里听专家讲信息技术与课程教学的整合，虽然专家讲得好但听课老师缺少自己动手的机会而难以真正地掌握，所以，有的反映培训结束时就基本上忘记了。其二，过高地估计了网络等远程培训的效果，虽然远程培训比较方便，但乡村的网络信号不好，手机上网和电脑下载的速度太慢，影响效率。同时，图像上的声音、图像因为缺少文字材料加以巩固而难以被记住和运用。所以，有的乡村教师反映远程教育培训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其三，每次培训都是“短、平、快”式的速成，缺乏一对一的针对性指导，缺乏后续发展需要的跟踪性培训。所以，许多乡村教师感到专业持续发展的无望。由此可见，一部分乡村教师没有通过培训而较为有效地提高自己专业素养，这不利于他们对乡村教师岗位的坚守。

第四，学校工作的复杂影响了乡村教师的职业支持。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反映到乡村学校教师身上就是方方面面的工作真的很多。一是教学任务较重。在调研一些村小或教学点时发现，村小教师数量本身就少，许多教师是包班上课甚至同时承担几个年级的混合式教学，教授的课程门类多、备课的头绪多。有些教师反馈：有时来不及重新写教案就直接用以前的教案，好在大家对乡村学校的教学质量都不怎么在意，所以蒙混过关！自己觉得过意不去、但又觉得无可奈何！二是校内工作任务多。如在重庆市某乡村学校访谈时，一位陈姓老师反映：“现在的老师不好当啊，我们几乎全部精力都放到学校的事情上面去了，如保证学生安全、保持学校纪律秩序、撰写教学资料、校内各种评比、打扫清洁卫生等等。还有学生心理健康教育、批改全班学生作业、走访个别问题学生家庭等等，一天到黑，都在忙活不停。”三是迎接各种检查工作的任务多。正如湖南省某县的一位乡村教师所言：现在是一会儿这样“热”、一会儿那样“热”，每个热来了上头就要搞检查，我们下头就要迎接检查，就要去安排场地、通知人员，撰写和传送文字资料、现场拍摄照片制作简报，有时候整整几天的时间都放在检查上去了，上课也是应付应付而已，自己都怀疑自己到底是教书的、还是专门迎接检查的！但是，即使累得不行，有苦只能向同事家人吐槽，上级部门也熟视无睹，憋一肚子火。四是参与扶贫等校外事务多。如在四川巴中一所乡村学校调研时，一些乡村教师反映：“我们几个算倒霉，被派去乡下扶贫，一周要去定点帮扶的对象家里看望他一次，帮助他尽快脱离贫困，其中也少不了买点东西，都是我们自己出钱。”访谈中，一位刘姓教师说：“六月份因为学期结束时比较忙，只去帮扶对象家里三次，缺了一次，结果还遭全县通报批评了，我真的无语！”综上所述，乡村教师的教学任务头绪多、校内事务繁杂、校外任务烦琐，这些因素会毫无疑问地增加乡村教师的离职意向、降低职业支持力度。

2.环境——家社支持乏力

学生家长、社区民众是乡村教师职业支持的重要力量。但是当前因为许多家长外出务工而农村呈现空心化、社区民众经济社会资本及个体素质降低的情况下，乡村教师从学生家长、社区民众那里获得的职业支持也比较乏力。

第一，部分学生家长的误解降低了对乡村教师的职业支持。一方面，我们首先需要看到大部分学生家长对乡村教师具有较高的职业支持。如对有关学生家长对乡村教师的职业支持的调查结果统计（表4-12）表明：当前乡村教师的学生家长支持总体较好，表明大部分学生家长对乡村教师的职业持肯定态度，并给予高度的支持、理解和体谅。另一方面，进一步的观察发现，学生家长在配合教师教育孩子方面明显稍低于其他几类支持。在贵州等地的访谈中也得知，当地尊师重教的风气急剧下降。许多学生家长认为孩子学习好那是孩子聪明，并转到更好的学校去读书；如果孩子成绩不好则认为是老师没有教好，并出现一些刁难教师的言行。如此状况，就让乡村教师感到特别地不爽，没有多少职业成就感。

表4-12　学生家长支持的描述性统计

乡村学生家长误解的原因主要有：一是家长对自己孩子天赋、能力、兴趣、旨趣不了解，将孩子的学业成就的成败简单地归于学校教育，进而否定乡村教师的作用，甚至诋毁乡村教师的人格与尊严；二是家长疏于家庭教育，一些外出务工的家长无法进行家庭教育，一些在家务农的家长，在辅导学习、引导发展等方面也是“外行”，还有一些隔代教育的孩子，祖辈更多地关心孩子是否吃好穿好、身体养好，对学业上的事情是基本不懂；三是不理解学校和教师的工作，不知道每位乡村教师手头其实承担着一系列工作，甚至还包括诸如扶贫等校外事务，只能采取班级教学的方式、难以做到个别指导，也不能对每个孩子的学业成就包办代替。(www.xing528.com)

第二，部分家长的“无知”降低了乡村教师的职业支持。在许多贫困地区的乡村学校调研、访谈中我们发现，有一部分学生家长对配合学校做孩子的教育工作几乎处于“无知”的状态。如一些家长不知道、也不过问孩子需要配备哪些重要的学习用具、需要怎么安排上学放学与学校学习和家庭学习的时间、孩子在与一些什么样的同学或者社会上的人交往、孩子在看一些什么样的课外书籍、孩子的手机里收藏了哪些游戏等等，他只关心娃儿生病没有、娃儿吃穿有没有，有的家长在吃的方面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给娃儿买，但就是不晓得给孩子买学习用品、课外书刊。一位乡村教师对我们说：“现在这些年轻的家长，生了娃儿就当家长，他们除了关心孩子的分数，其他就不晓得过问了，如有的学生在平时学习甚至考试连尺子、圆规都没有，有的学生经常写作业到中间就没有墨水了等等，家长也不晓得过问一下，你说这是一些什么家长！我们天天与这样的家长打交道，郁闷得很呀！”

总之，一方面如对开放题目“您认为就与乡村教师职业有关的支持来说，自己还缺乏来自哪些个体或团体哪些方面的支持和帮助？”的回答一样，家长的支持仍被提及最多，乡村教师很大程度上更加需要和在意的是家长的支持和理解。但是，又如上述所见，当前乡村学校学生家长给予乡村教师较低的职业支持。

第三，社区支持的缺陷降低了乡村教师的职业支持。一方面，从总体上看，社区民众支持、社区机关支持得分显著低于学生支持、家庭支持、自我支持，说明社区支持总体上偏低。另一方面，深入分析则发现乡村社区支持存在结构性的缺陷：社区对中心校、村小和教学点的支持较高，而对一般性的乡村学校支持偏低。究其原因：一是乡村中心校因其较高的教育质量、较好的工作条件而得到社区的认可与支持。二是村小和教学点则因为《支持计划》的特殊利好政策而受到特别的关照，显示出以政府为主导的社区支持较好。处于中心校、村小和教学点之间的一般乡村学校就不幸运了，上述两者好处都不沾边，那么在这类乡村学校工作的教师则感到职业支持较低。当然，在交谈中，一些乡村教师也对社区支持乏力的现象感到无可奈何，如有的乡村教师说：“你看嘛，村干部、乡干部一天忙他们的，我们忙我们的，他们也没有多少资源帮助我们学校；乡上、村上那些党员对我们学校也是无能为力，还有一些村里的恶霸虽然不敢到学校里面来，但惹到他们的利益时就与我们学校作对。因此，我们做教师的也乐得清净，不管他们那么多！”这说明目前除中心校、村小和教学点的社会支持相对较好一点外，其他一般乡村学校的社会支持都是较低的，从总体上呈现职业支持缺陷。

第四，社会环境的偏袒影响了乡村教师的职业支持。在重庆市一所三峡库区的乡村学校中访谈时，一位教学点负责人告诉我们：“现在的法院叫作啥子‘无过错责任’，一旦学校出了有关学生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全都是偏向于所谓的受害者——学生和家长一方，不站在公正的立场，更不会偏向于我们。还有更可恶的是各种社会媒体，他们不晓得真实情况就乱说，为吸引眼球，一边倒地说学校的不是，也不认真地去了解学生和家长做错了什么事情。所以，我们做老师的惹不起、躲得起，只求把书教完、看到学生不出事就是，至于学生的不规范言行则是装聋做傻、学生之间纠纷也是尽量让其到校外去解决，不然是自讨麻烦！”可见，部分的社会不公处理结果，给乡村学校及教师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严重地打击了他们的职业责任感，降低了他们的职业支持。

3.主体——自我支持不高

按照内因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外因是事物发展的条件的辩证唯物主义理论，乡村教师的自我支持才是最重要的职业支持。但是，分析表明，当前乡村教师的自我支持处于较为尴尬的状态。

第一，自我支持偏向于客体，主体内在支持乏力。一方面，从对乡村教师自我支持度的统计结果（见图4-3）看，其均值达到4.41，至少超过90%的被调查者选择了比较符合及以上。这表明乡村教师的自我支持较高。但一方面，在对开放题“您认为使得作为乡村教师的您得到的支持和帮助成现在这个状况的原因有哪些？”的回答词频分析时发现，乡村教师把自己目前得到职业支持主要归于“家庭”等外部因素。这又表明了乡村教师的职业支持偏向于家庭等客体，而不是自己。对于这种现象，如贵州省某贫困县下的一所村小教师所袒露的：“要不是考虑到不教书又不知道干其他的事情好、家里目前又需要我这份工资来支撑的话，我才不得教这个书！”这里面反映了乡村教师的自我职业支持并不理想，其所拥有的职业支持来自家庭等外部性的因素，也就是说，目前乡村教师能够坚守岗位并非个人意愿，而是迫于家庭经济等因素。所以，当家庭等不再依赖于自己这份乡村教师工作时，就可能是乡村教师流失之时，这也就能够解释了乡村教师流失的“规律性”。

图4-3　乡村教师的自我支持

第二，不同学校支持不均，职业支持存在隐患。如上所述，乡村学校教师的职业支持度呈现如下升序排列：九年一贯制学校＜中心校＜村小学＜教学点。如此排序表明：不同乡村学校教师的职业支持存在不均衡的现象。此现象还可能透露出：九年一贯制学校及中心校教师离职的可能性更高一些、教学点及村小学教师流失的可能性还较低一些。在访谈中，一些条件相对较好的中心校或九年一贯制学校的教师自己也承认：“比起乡下的教师，自己的工作条件还是好一些，比如买个东西、找人办事、外出进城、找个车子呀等等都方便多了，相应地找人帮忙去其他条件更好的学校教书也容易一些！”这恰恰说明了为什么中心校的教师容易流失——较低的职业支持；相反，教学点及村小学的教师则承认条件是差一些，但他们表达出来的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坚守！如重庆市某乡村学校的一位中年教师所言：“有可能的话，我肯定不会选择当老师。但是，我们现在哪有可能吗，都40多岁的人了，又只会教书，其他啥子都不会，想跳个槽都不得行！所以，我只有稳起教完书，干到退休就行了噻！”可以想象，部分乡村教师如此的岗位“坚守”，对于积极提高自身的专业素养、对于有效转化外部资源为教学资源、对于参与学校教育教学改革、对于切实提高课堂教学质效，以及对于参与社区发展等等，恐怕都难以产生较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