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骐
兴化人的率真、乐观和豁达,从这位吃早茶的老人足见一斑。
第一次到兴化大约是1973年的冬日。彼时我二十岁不到,高中毕了业,还待在家里待分配。去兴化当时只能走水路,我随父亲在扬州渡江桥下面的码头上船,船不大,却载了不少的客,船舱显得颇压抑,人站起来,稍不留神会碰到头。天很冷,双脚搁铁板上冻得生疼。起早上得船,天漆黑了才抵达兴化。
我们父子那次去,是为了大姐的婚事。大姐在1968年前后由扬州下乡去了兴化的钓鱼公社,后来有人给她介绍了个对象,说是家在兴化城里,但家境却一般般。父亲自然不希望女儿留在几百里之外的异乡,此次带我前往是想做思想工作,劝大姐回心转意的,却不料,生性笃实却有几分执拗的大姐已听不进我们的“反调”。
父亲虽然很有威严,但不擅长说道,几轮言辞过后,也就没有什么“招”了。这时候,我把那个瘦瘦的戴着副深度近视眼镜不久后便成了我姐夫的人,拉到门外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说了一通今后不准欺负我姐姐之类的话,这场战斗也就算结束了。
次日晨,我们父子洗漱完毕,本拟打道回府,结果一大早大姐和那个瘦瘦的人便来我们下榻的小旅馆叫门,说要带我们去吃早茶。父亲脸还虎着哩,说不去!大姐和那人便没了言语,傻傻地在门前立着。如此这般挨了没多久,父亲似觉过意不去,也只好叫上我,跟着一道去了。
原本我估猜这早茶,许是吃两只包子,喝杯茶吧,顶多再来碗面条。孰料跨进那爿门脸不大的小饭店里,见桌上摆满了七盘八碟,肴肉、猪耳朵、猪头肉、花生米,什么都有,还平生第一次领教了那道里下河水乡的名菜——炝虾。欢蹦乱跳的白虾,浸在用白酒、米醋和姜末合成的调料里,虾在醉酒的状态下肆意地抖动,不时地还有一两只蹦出来。那味道自然不错,但我却几次迟疑着不敢下筷。(www.xing528.com)
准姐夫一家操着父亲不太听得懂的兴化方言,很热情地劝父亲喝酒。印象中父亲从不在早晨喝酒的,但架不住那番劝,还是破例喝了。酒过三巡后,服务员端了点心上来,有好几种花色不同的包子,再后面是一大碗面,好像是鱼汤下的,奶白奶白的,煞是鲜美。
这以后我又陆陆续续地去过好几次兴化,也大都程度不同地享受过这早茶的待遇。年代越往后这菜肴和点心的制作越为精细,色、香、味的搭配亦更显匠心。单说那干丝,细细柔柔的,透着豆香,配料是上好的土鸡汤,那鲜是没得说的。干丝里放了青豆、虾仁、鸡丝、红椒丝等,色彩是何等跳跃!这样一道热腾腾的大菜搁你面前,哪怕你还睡眼惺忪呢,不愁你胃口不开!
确实也有早晨便劝人喝酒的,但这情景我见得不多。一般是主随客便,不强求的。一入席就坐,一杯碧绿的香茶便沏了上来。以茶代酒,先是品尝各种菜肴,而后各式精美细点就鱼贯而出。这其中兴化的蟹黄包,我尤为推崇。虽淮扬一带不少地方都有这美味,有的甚而还号称淮扬第一云云。但在鄙人品来,这郑板桥故乡的手艺绝不在那“第一”之下。
兴化人对早餐的讲究,个中所包含的意味,前不久我从老友金倜君的指点里获得。也是在一顿很惬意的早茶过后,我说出了心中的这份感觉。金倜君的回答是:其一,这表现了兴化人的勤勉,早起是祖祖辈辈一直保留下来的良好生活习惯。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饭吃好,全天就好;其二,表现了兴化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一早起来便有了创造的欲望,把菜呀点心呀都做出了那么高的水平,让更多人去享受。
对此,金倜君还给我讲了一个他长辈的故事。说那位长辈是一位中学校长,“文革”当中,红卫兵老是斗他,隔三差五地会揪着他去游街。而老人家每天去学校之前,一准会早早地把早茶吃了,一嘴油地从小店里出来。旁人不解呀,说愁都愁死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吃早茶?老人家却一脸的自在:斗归斗,吃归吃,不吃那还不完了蛋!嗬,还真是一副大将风度哩!我听了直喊佩服。兴化人的率真、乐观和豁达,从这位吃早茶的老人足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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