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茶聊天儿：一种激发精气神的生活爱好

只要有机会同朋友一起饮茶聊天儿，我就有了精气神儿。

说起来怪可怜的，活了大半辈子，几乎没有什么嗜好；如果非要勉强地找出点来，同朋友一起饮茶聊天儿，就算是了。

饮茶聊天儿，人皆如此，生拉硬扯地同嗜好攀亲，似乎有点儿牵强。在那些集邮、钓鱼、搓麻、饮酒的玩家眼里，我这点所谓的嗜好，简直是笑话，充其量不过是粤菜馆里的小菜一碟，根本摆不上正席的台盘，让人先占占嘴罢了。倘若把尺度放宽点儿，这饮茶聊天儿，算作我的生活爱好，我却还真的不敢承认了。因为，一来我品不出茶的好坏新旧，二来我无渊博的知识可聊，仅仅是凑趣儿消磨时光而已。真的，真是这样。

那么，既然如此，又何必郑重地以此为题来谈个人的生活爱好呢？原因很简单，在过去那些荒唐的年代，就连这点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嗜好，我也不曾无拘无束地享受过。

我被打上“右”字钤记之前，很有几位谈得来的同龄人，都是无牵无挂的小光棍儿。每逢闲时，几个人聚在一起，守着一壶清茶，谈论些写作上的事，兴致来了，也许掏钱买点糖果助兴。谁知反“右”开始以后，有人汇报上去，说我们是小集团，类似裴多菲俱乐部，于是便轮番审问催逼交代。可是这是根本没有的事儿，我们总不能瞎编乱造啊！经过一通内查外调，实在形不成“罪恶”事实，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定我“右派分子”时，只好从别的方面凑材料，这样才把我压“服”，在不敢“乱谈乱动”的环境里苦苦地熬过“敢想”的二十二个春秋。(www.xing528.com)

成为“罪人”以后，尽管我仍有饮茶聊天儿的想望，但也只不过是悄悄地想望罢了，那时根本没有半点儿实现的可能。自己不想给别人找麻烦自不必说，首先是有谁敢跟“右派”聊天儿呢？那岂不是自己找不自在！所以在漫长的二十几年岁月里，我只是自己端杯茶卖单儿，在默默的回忆中重温有过的饮茶聊天儿乐趣。偶尔见别人在一起饮茶聊天儿，又躲不开，我也只能作为旁听者，远远地支着耳朵听，从来不敢接声搭调，即使这样，从别人的欢乐中感染的一点喜悦，我也就很满足了。

正是因为有过上边说的那些经历，在我重新获得饮茶聊天儿的权利以后，我就特别愿意参与朋友之间的聚会，并且作为个人的爱好极为郑重地保持着。只要有机会同朋友一起饮茶聊天儿，我就有了精气神儿。如鱼在水中遨游，如鸟在天空飞翔，身心都会感到无比轻松畅快。我的这种轻松和畅快，有的人也许不理解，甚至于觉得过于卑微，然而对于经过生活磨难的人，我想就会格外地珍重。

现在，在更多的人可以尽情地玩这玩那的时候，我自然是很羡慕的，更为自己无条件从头学会玩乐惋惜。可是一想起那些连“饮茶聊天儿”都险些定罪的年月，我又不能不为今天感到欣慰，那在我的生活里中断许久的小小嗜好，毕竟又回到了我的生活里交往中。失而复得的事物和情感，有时比最初获得更有醇浓的意味，因为它是经过万般挫折的。如同一团揉透了的湿面，总是给人一种醉人的芳香。

如今，像我这样年岁的人，早没有了玩时髦花样儿的兴致。可是也不能老是枯坐和苦读，总想挤出点时间松弛一下自己。想来想去最感兴趣的，还是饮茶聊天儿，这也更符合自己的性情。清茶一杯，漫天神聊。还有什么比这更悠闲自在？我期待着有更多这样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