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监生是一个吝啬鬼,不是早已经被奠定的一个人物形象吗?但在这节课上,在具体的教学实践中,竟然出现了“惊天大反转”——有学生说,严监生是一个节约的人!
对小学生来说,严监生在临死前表现出的是一种“节约”,而不是“吝啬”——在十一二岁的孩子眼中,点燃两茎灯草就是浪费,点燃一茎灯草就是节约,也许他们的确是很难理解“节约”与“吝啬”的区别的。当学生提出这样的疑问时,许多教师也很难将二者之间的区别对学生讲清楚。其实,不光是小学生有这样的疑惑,连不少成年读者也不能够解释清楚,我们断定严监生的“吝啬”完全靠的是“感觉”。
我想起了金克木先生曾与严监生有过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严监生为自己三百年来所受的冤屈进行了强烈地辩护:
“你们都笑我临去世还舍不得一根灯草。我含冤三百年……我来问你,我有什么不对,惹得你们嘲笑?”
“我在离开这世界顷刻间还舍不得一根灯草,是为我自己吗?我为的是全家,不是为我一个人。我为的是以后,为的是世上已经没有我的将来。……我可以没有生命,但全家不应该浪费一根灯草。……两根灯草是一根灯草加一倍。又不念书,又不缝衣,只要屋里不黑暗,一根灯草就够亮了,何必加一倍耗费呢?对活人,点一根灯草已经是光明。对死人,点一百根灯草也照不开黑暗。我为什么临死还要争灯草多少呢?我为的是活下去的子孙后代,不是为自己呀!难道我应该想,只要自己活得痛快,那管我死后别人怎么样?我活着为全家节省,死时还记挂着全家,有什么不对?我明白了,在你们眼里,像我这样无我又无私,重物又重人,重别人胜过重自己,重活人甚于重死人,真是可笑之极了。……你们说的公与私同我知道的不一样。你说我对不对?倒要请教。”[1]
从金克木先生想象的严监生的自我“辩护”中,我们可以看到金克木先生的疑惑——严监生是“节省”的,是“无我又无私”的。因此,金克木先生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我们嘲笑严监生,是笑对了,还是笑错了?”
那么,严监生到底是“吝啬”还是“节约”?这两者之间的界限又在哪里?
首先,我们先从两个词的概念上来思考。“节约”这个词学生都能理解,主要指对可能发生的耗费让其不去耗费或者少耗费;而“吝啬”则强调过分爱惜自己的财物,当用不用。但对于临死前的严监生来说,点燃两茎灯草确实没有必要。这样看来严监生的计较也不是没有理由。因此,若单从概念上来判断严监生,似乎更倾向于“节约”而不是“吝啬”。
但是,阅读归根结底是读者在阅读,我们不能回避的是读者的阅读体验:为什么读者依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严监生是“吝啬”的呢?怎么对小学生说清楚(而不是单从概念上知道)“节约”与“吝啬”的界限呢?(www.xing528.com)
我们还是从“两茎灯草”说起。我们不妨思考:为什么严监生临死前惦念的是“两茎灯草”而不是“两笔银子”呢(二侄子曾经问严监生是否惦念着两笔银子,但被严监生否认了)?确切地说,“银子”与“灯草”都是“财产”。但问题就出在同样作为财产,这两者却不是“等值”的。“灯草”所燃的灯油作为一份“财产”,是极其有限的,而这种有限又超越了一个限度,在一般人看来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更何况是很有钱的严监生。而恰恰是很有钱的严监生,他所斤斤计较的这多点的一茎灯草,在“临死前”——而不是平时——这样一个极其特殊的情境下,就大大放大了他的这种计较,在一茎灯草的“小”和斤斤计较的“大”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使读者受到巨大的心灵冲击。相反,如果临死前的严监生惦念的不是“一茎灯草”而是“一笔银子”,就不能构成这种强烈的反差。这个“临死前”的特殊情境是非常重要的,正因为“临死”,所以一般意义上的东西对“临死”的人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但当“两个指头”的真相被揭示之后,读者才发现想象中的这极其重要的东西原来竟是“一茎灯草”!在这种情况下,“一茎灯草”所反映出来的已经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节约”,而变成了一种在特殊情境中的真正的吝啬。
那么,在这节课上,当小学生对严监生“节约”还是“吝啬”感到困惑时,我抓住了这个问题引导学生展开了讨论。大体操作步骤如下:
第一步:关注“临死前”这个特殊情境。
一般情况下,人在“临死前”会惦念什么?而严监生在惦念什么?如果不是在“临死前”,而是在一般情况下,严监生如此在意多点了“一茎灯草”,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感到惊讶吗?帮助学生理解严监生临死前关注的东西与常人想象的迥然不同,这种令我们感到惊讶的表现正是渗透在严监生骨子里的“吝啬”,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节约”。
第二步:关注“两茎灯草”这个特殊意象。
我补充了《儒林外史》中关于严监生财产的有关资料,引导学生思考:对严监生这样一个有钱人来说,“两茎灯草”意味着什么?帮助学生理解“一茎灯草”的价值之“小”与严监生财产价值之“大”之间的落差,从而理解严监生在“临死前”这个特殊情境下所表现出的与常人迥异的性格特征,这多点的“一茎灯草”对常人来说微乎其微,但对严监生来说价值巨大,不可忽视。这种强烈的“小”与“大”的落差也进一步体现了严监生的“吝啬”,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节约”。
至此,我们说严监生是个吝啬鬼,他并不是那么“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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