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人的生活中,酒和歌舞是相伴随的。作为一个宫廷音乐品种的“燕乐”,早在《周礼》《仪礼》《礼记》时代,就已建立起服务于饮宴的制度。在中国最早的典籍之一——《尚书· 伊训》中, 已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的燕乐纪实。但酒筵歌舞作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却是在隋唐时代出现的。同过去相比,这一时期的宴饮娱乐显得更为活泼生动。
唐代有两种酒筵歌舞:一种是艺术观赏性质的酒筵歌舞,有歌舞伎和观赏者这两种不同的身份。在这种歌舞中,节目是预定的,其内容主要是曲子歌唱和曲子舞蹈。另一种是酒筵游戏性质的歌舞。在这种歌舞中,饮酒者同时是表演者,节目是临时确定的,其歌辞大都是即兴创作的作品。在唐代初、盛二期,这种歌舞还表现为一种自娱性的独歌独舞。李白为这种歌舞作过许多描写,例如《将进酒》说:“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独酌》说“独酌劝孤影,闲歌面芳林”。这种歌舞即兴而发,不需遵循游戏规则,但有劝酒的功能,乃代表了歌舞中比较朴素的一种形式。从李白“劝尔一杯酒,拂尔裘上霜。尔为我楚舞,吾为尔楚歌”中可看到:这种歌舞是明显模仿了古代的自娱歌舞的。
唐三彩歌舞伎俑
这时期,酒筵歌舞之风大兴,诗人们也以“樽中酒色恒宜满,曲里歌声不厌新。”“齐歌送清觞,起舞乱参差。”等诗句描写了当时酒筵重视歌舞艺术的风格。到中唐,酒筵歌舞便遍布城乡,呈现出空前的盛况。所谓“处处闻弦管,无非送酒声”,所谓“歌酒家家花处处”“纷纷醉舞踏衣裳”,是当时酣歌醉舞景象的写照。这种景况导致了酒筵艺术成分的改变:过去作为宴饮辅助内容的歌舞,现在变成了酒筵上的主要节目,如:
酣歌口不停, 狂舞衣相拂。(白居易《和微之诗二十三首·和寄乐天》)
樽酒未空欢未尽,舞腰歌袖莫辞劳。(白居易《江楼宴别》)
筵停匕箸无非听,吻带宫商尽是词。(薛能《舞者》)
自古以来,朋友与家人的远离总会引发人们无限的忧思与情愁。斟上一杯美酒,轻舞衣袖,为即将远行的人儿高歌一曲。在酒筵与歌舞兴盛的时代,送酒歌舞就诞生了。
唐代的送酒歌舞有如下特点:
(1)大部分送酒歌舞是相互酬答,答歌与令歌须同一调。送酒歌唱的规则是依调著辞。
(2)送酒采用一人持杯,请另一人歌的形式。酒巡至某人,某人即可持杯请另一人唱歌送酒。因此,它属于酒令范畴的歌唱。
(3)酒筵中歌舞兼备,舞蹈也用先令舞后答舞的形式。
明 陈洪绶《蕉林酌酒图》
(4)酒筵中穿插进行各种性质的歌舞。例如唐传奇《纂异记》蒋琛故事所记的宴乐次序是:先用女声送酒。女乐数十辈,有歌有舞。其中一首歌辞《公无渡河》用宣宗大中年间诗人王睿的诗歌。然后由诸江神相互作歌送酒,亦有歌有舞。最后由与筵者各献技艺,有诗咏,有歌唱。由此可见:单纯表演性质的酒筵歌舞,是和酒令游戏性质的酒筵歌舞在酒筵上长期并存的。
至于历代文人雅士,酒酣之际,更有无数韵事可说。诗歌中较著名的比如三国时曹操《短歌行》的“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也有“不向花前醉,花应解笑人。只因连夜雨,又过一年春。日日无穷事,区区有限身。若非杯酒里,何以寄天真。”(唐·李敬方《劝醉》)还有“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
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身前有限杯。”(杜甫《绝句》)说得绝对一点,则是“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苕溪渔隐丛话》)
且不说李白的《将进酒》一泻千里的狂气,更是传世名篇,直令“嗜酒”者心仪,“无量”者汗颜。唐诗有云:“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那么“人若不爱酒”呢?自然不应有酒仙了。
我们读杜甫的《饮中八仙歌》:“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总能感到他们的豪气逼人而来。《西游记》里曾引用过《饮中八仙歌》其中一“仙”对酒的赞歌:
昔大唐一个名贤,姓张名旭,作一篇《醉歌行》,单说那酒。端的做得好,道是:“金瓯潋滟倾欢伯,双手擎来两眸白。延颈长舒似玉虹,咽吞犹恨江湖窄。昔年待宴玉皇前,敌饮都无两三客。蟠桃烂熟堆珊瑚,琼液浓斟浮琥珀。 流霞畅饮数百杯,肌肤润泽腮微赤。天地闻知酒量洪,敕令受赐三千石。飞仙劝我不记数,酩酊神清爽筋骨。东君命我赋新诗,笑指三山咏标格。信笔挥成五百言,不觉尊前堕巾幅。宴罢昏迷不记归,乘鸾误入云光宅。 仙童扶下紫云来,不辨东西与南北。一饮千盅百首诗,草书乱散纵横划。”
笔者于西安碑林,曾在张旭草书碑前伫立良久,感受到其中的确弥漫发散着飘逸豪迈、纵横捭阖之气。千秋之下,犹凛凛然。唐人的豪放缘由颇多,这里暂不分辩。有趣的是明清时人再次提出了酒的“悖论”问题,带出了更深的思索。比如褚人获《坚瓠集》载黄贞父的一首宝塔诗《醉翁图赞》曰:(www.xing528.com)
酒,
好友。
闭而眼,扪而口。
潦倒衣冠,模糊好丑。
多不辞一石,少不辞五斗。
提携城外乾坤,断送人间卯酉。
破除万事总皆非,沉冥一念夫何有。
盖东坡为无漏之仙,吾呼之为独醒之友。
元代文人蔡祖庚企图把酒徒“分流”归类,把从事社会功能操作层次的“官人”和非操作层次的“酒人”分别言之。他在《嬾园觞政》中充分肯定了文人相聚,在酒场中“侃”的酣畅意趣和文化功能:
脱略形骸,高谈雄辩,箕踞袒跣,嬉笑怒骂者,酒人也。峨冠博带,口说手写,违心屈志,救过不暇者,官人也。故居官者必不可以嗜酒,嗜酒者必不可以为官。
明代遗民黄周星《酒社刍言》则进一步说:
饮酒者,乃学问之事,非饮食之事也。何也?我辈性生好学,作止语默,无非学问,而其中最亲切而有益者,莫过于饮酒之顷。盖知己会聚,形骸礼法,一切都忘,惟有纵横往复。大可畅叙情怀,而钓诗扫愁之具,生趣复触发无穷。
不特说书论文也,凡谈及宇宙古今山川人物,无一非文章,则无一非学问。即下至恒言谑语,如听村讴,观稗史,亦未始不可益意智而广见闻。(见《清稗类钞》)
葑门老儒朱野航颇攻诗。馆于王氏,与主人晚酌罢,主人入内。适月上,朱得句云:“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头。”喜极发狂,大叫叩扉,呼主人起。举家惶骇,疑是伙盗。及出问,始知,乃更取酌。
可惜冯梦龙没有想到,最欣赏这两句诗的人,就是由他朋友阮大铖等拥立的南明小朝廷皇帝朱由崧。明王朝复国的希望就断送在这个家伙手里。“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头”,代表着一种人生哲学,叫作“醉生梦死”。
“李白斗酒诗百篇”,“酒隐凌晨醉,诗狂彻旦歌”,很难说哪一种物质文化生活同文化活动有如酒和文学这样新近紧密的关系了。在中国历史上,这种关系可以说是中华民族饮食文化史上一种特定的历史现象。
一部中国诗歌发展的历史,从《诗经》的“宾之初筵”(《小雅》)、“瓠叶”(《小雅》)、“荡”(《大雅》)、“有駜(bì)”(《鲁颂》)之章,到《楚辞》的“奠桂酒兮椒浆”(《东皇太一》)、《短歌行》
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从《文选》、《全唐诗》到《酒词》、《酒颂》……数不尽的斐然大赋、五字七言,多叙酒之事、歌酒之章!屈原、荆轲、高阳酒徒、司马相如、孔北海、曹子建、阮嗣宗、陶渊明、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李贺、王昌龄、苏轼、黄庭坚、陆游、晏殊、柳永、姜夔、文徵明、袁宏道、沈德潜、郑燮、袁枚、王士祯、洪亮吉、龚定庵……万千才子,无数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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