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在安徽爱国会演讲：振独立尚任之精神

(1903年5月17日)

夫俄人虐待我中国人已非一日。仆游东三省时,曾目睹此情形。中国人坐火车者,虽已买票,常于黑夜风雨中无故被俄兵乘醉逐下,或打死于车中,华官不敢过问。沿铁道居民,时被淫虐者,更言不胜言。前年金州有俄兵奸淫妇女而且杀之,地方老绅率村民二百人向俄官理论,非徒置之不理,且用兵将二百人全行击毙。俄官设验疫所于牛庄,纳多金者则免,否则虽无病者亦置黑狱中,非纳贿不效。其无钱而囚死狱中者,时有所闻。

不但俄如是也,凡亡国之民,如印度、波兰无不如此。各国将来瓜分我中国,其惨状亦何堪设想!我中国人如在梦中,尚不知有灭国为奴之惨,即知解而亦淡然视之,不思起而救之。盖中国人性质,只争生死,不争荣辱,但求偷生苟活于世上,灭国为奴皆甘心受之。外国人性质,只争荣辱,不争生死,宁为国民而死,不为奴隶而生。其性质相异如是,其现象亦各自不同。故各国人敢于出死力以侮我中国者,皆云中国无爱国心,只知贪生畏死,虽如何辱之,彼亦不敢反抗,即瓜分之,中国人决不敢多言。呜呼!我国人果真如此耶?抑彼族妄言耶?思之当一大痛哭。

我等今日当力戒此弊,辟平日跑反之狂言,当尽死守土地之责任;除平日为己之私见,当守合群爱国之目的;改平日骂官之浅见,以振独立尚任之精神。现在俄约事急,我等当就力所能力,筹一切实办法。诸君必各有高见。

据仆之意,有三要件:

第一消息。如此次俄之密约,已在前月,本月初上海始知之,沿江沿海今始遍传,再入内地,不知何日始可得此消息!若欧、美、日本,前月已宣传于各报。中国人尚不知之,其何以防之?

第二思想。谓中国人天然无爱国性,吾终不服,特以无人提倡刺击,以私见蔽其性灵耳。若能运广长舌,将众人脑筋中爱国机关拨动,则虽压制其不许爱国,恐不可得。

第三体魄。我全国之人皆奄奄无生气,若长此不振,即以农、工、商、矿等实业,亦必战败于生计界,而不可以长存;况欲执干戈卫社稷乎!

我等虽人少力薄,但能依此三要件,筹出切实办法,于国事终不无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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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1880—1942年),中国共产党创始人及早期领导人之一。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被选为党的总书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后期,推行右倾投降主义路线。1927年在党的八七会议上被撤销总书记的职务。其后,对革命前途悲观失望,成为取消主义者。1929年11月被开除出党。1942年病逝于四川江津。

1903年4月,沙俄政府背约,拒从我国东北撤兵,并向清政府提出“东三省官制中国政府不得擅改”等七项新的无理要求,企图永远霸占我国东北地区。这一事件立即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极大义愤。他们纷纷行动起来,组织义勇队、爱国会等各种团体,掀起“拒俄运动”。5月17日下午,为响应上海、东京等地发起的拒俄运动,陈独秀在安庆发起召开演说会。陈独秀冒雨演说了《振独立尚任之精神》。演说结束,由陈独秀正式宣布组织“安徽爱国会”。

这里节录的是这次演说的部分片段。虽是片段,但也比较完整地表达了陈独秀爱国拒俄的思想,节录部分的内容可分为三个层次。

第一自然段为第一层次,陈独秀以令人触目惊心的例证揭露了俄兵在东北大地上犯下的滔天罪行。它以“夫俄人虐待我中国人已非一日”领起,接着例举了俄人肆虐的三个罪证:他们无故驱逐、打杀中国乘车者,肆无忌惮地奸淫中国妇女,借故刮取中国的民脂民膏。这些证据,或为亲耳所闻,或为亲目所睹;桩桩件件,皆为铁证,毋庸置疑。这就有力地控诉了沙俄的侵华罪行,从另一个侧面表达了陈独秀的一腔爱国之情。

第二层次为第二自然段,陈独秀由对俄兵罪行的揭露转入对“中国人性质”的分析,深刻地剖析了偷生苟活的国民劣根性。亡国为奴的危险迫在旦夕,而“我中国人如在梦中”,即使知解亦不思奋起救之。这是一场何等触目惊心的悲剧!现实的危机感和炽热的爱国心迫使陈独秀拿起他的那把锋利的解剖刀来解剖附着在中国人身上的民族劣根性的毒瘤了。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人的性质是只争生死,不争荣辱,但求偷生苟活于世上,灭国为奴皆甘心受之。虽然陈独秀的这一分析还不够全面,因为我国自古就有舍生取义的英雄,近代也不乏谭嗣同这样杀身成仁的志士,但是,他确实抓住了我国民族性格中的弱点,显得深刻而犀利。当然,陈独秀对民族劣根性的剖析,并不是为了现丑,而是亟待着它的根除。因此接着在引用了列强的“中国无爱国心”的妄言以后,发出了“我国人果真如此耶?”的反问。这一反问中蕴含着陈独秀对国人的多少期待啊!

第三层次为余下部分,号召国人改进民族性格中的弱点,奋起抗击沙俄的侵略。这一层次中的第一句“我等今日当力戒此弊”承上启下,紧接着用了一反一正的三个相同的句式,组成了一组慷慨有力的排比句,强调大敌当前必须合群爱国、死守土地、振独立尚任之精神。这突出地表现了陈独秀抗俄爱国的思想,从而把整个演说推向了高潮。最后,陈独秀提出了“消息”、“思想”、“体魄”这三个与拒俄爱国有关的“要件”,号召大家从自己力所能及的做起,这样终会对国事有补。

这是一篇既有理论深度、又有情感浓度的情理并茂的演说。演说当属议论文的范畴,所以,它首先必须以深度来服人。这篇演说中对国人性质的分析精辟深刻,发人深思,令人猛省,它在鲁迅之前就已提出了改造国民性的命题(虽然还不够全面系统)确属难能可贵。但是,演说又是一种当众讲演的议论文,所以它还必须做到以情动人。在这篇演说中,爱国主义情感犹如一条红线贯穿始终,但又根据不同的议论对象呈现出了丰富的情态:这里有对沙俄罪行的愤怒控诉、有对国人性质的沉痛剖析、有对国人团结拒俄的热情召唤……这些情感虽然情态不同,但是浓度都是相同的,即都是热烈的、火爆的,从而使这篇演说有了一种动人的情韵。

(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