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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显祖与明代文学:陈继儒的创作和思想

时间:2023-07-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陈继儒以其过人才艺,成为晚明文化艺术领域的一代宗师,不愧是晚明文化界的一面旗帜。其次,陈继儒的艺术言论,多见精彩。陈继儒通过为小说作序,表达了他的小说观。在戏曲评点与评论方面,陈继儒的成就更大。陈继儒是与李卓吾、徐文长齐名的评批作品丰富、影响巨大的晚明三大著名戏曲批评家之一。

汤显祖与明代文学:陈继儒的创作和思想

陈继儒以其过人才艺,成为晚明文化艺术领域一代宗师,不愧是晚明文化界的一面旗帜。

他的惊世才华闻名遐迩。他涉猎广,饶智略,子史百家靡不精研。《明史·隐逸传·陈继儒》赞美他:“工诗善文,短翰小词,皆极风致。兼能绘事,又博文强识,经史诸子,术技稗官,与二氏家言,靡不校核”。又精通美食茶艺养生休闲,园林艺术

陈继儒的才华首先表现在喜撰短文,其文生气郁勃,语言精辟。如《〈花史〉题词》的前半描绘自己的生活环境和心境:

吾家田舍,在十字水中。数重花外,设土剉、竹床及三教书。除见道人外,皆无益也。独生负花瓣,每当二分前后,日遣平头长须移花种之。犯风露,废栉沐。客笑曰:“眉道人命带桃花。”余笑曰:“乃花带馹马星耳。”

“命带桃花”是算命术语,意为命主有“桃花运”,也即与美人有婚外情,这是朋友明知他生性严正,而作的调侃语。《书〈姚平仲小传〉后》全文说:

人不得道,“生老病死”四字关,谁能透过?独美人名将,老病之状,尤为可怜,李夫人、马伏波是也。夫红颜化为白发,虎头健儿化为鸡皮老翁,亦复何乐?西子入五湖,姚平仲入青城山,他年未必不死,直是不见末后一段丑境耳。故曰:神龙使人见首而不见尾。

周作人生前常说“寿者多辱”,因老病而现人“丑境”,陈继儒此文亦此意也,且已着先鞭。他洞悉世情,对于人生的细细节节皆能洞察。

其次,陈继儒的艺术言论,多见精彩。如他说:“名山大川,特水、地二大中之一隅耳。其旋转生灭,多赖风轮。风轮何在?则文人才子之笔是也。”“大抵山川有眉目,借人而发;又无口,借人而言。”(《王季重〈游唤〉叙》)从人为江山代言的角度阐发江山之助的美学原理。

第三,陈继儒艺术思想更表现在他对当时流行的新兴艺术门类小说和戏曲,出版了多种评批本,发表了众多见解。

陈继儒通过为小说作序,表达了他的小说观。

陈继儒《叙列国传》评说《列国志传》:“此世宙间一大帐簿也。”始自周某王之某年,迄某王之某年,“事核而详,语俚而显”,“是列传亦世间之大帐簿也”。其文曰:

此世宙间一大帐簿也。家将昌,主伯亚旅统于一巨,自田园庐舍,纤至器用什物,其出入登耗之数,莫不有簿,而主享其逸。不则各润私囊,人自为窟,及至卮漏源竭,家业罄然,始考先世之田园几何,庐舍几何,器用什物几何,何及哉?

夫世宙亦何以异是。周自镐京化洽,奄有式廓,卜世卜年,煌煌乎三五再觏哉!代而后乾纲渐解,土宇若分而割焉。五伯递炽,七雄竞长,视周若赘疣然。然而玉步未改,孔子作《春秋》,朱紫阳纂《纲目》,系王于天,系命于初,明示天下以共主,虽不绝之绪,而衮钺凛如,读其词,绎其旨,令人忠义勃勃。

顾以世远人遐,事如棋局,《左》、《国》之旧,文彩陆离,中间故实,若存若灭,若晦若明。有学士大夫不及详者,而稗官野史述之;有铜螭木简不及断者,而渔歌牧唱能案之。此不可执经而遗史,信史而略传也。

《列传》始自周某王之某年,迄某王之某年,事核而详,语俚而显,诸如朝会盟誓之期,征讨战攻之数,山川道里之险夷,人物名号之真诞,灿若胪列,即野修无系朝常,巷议难参国是,而循名稽实,亦足补经史之所未赅,譬诸有家者按其成簿,则先世之产业厘然,是《列传》亦世宙间之大帐簿也。如是虽与经史并传可一也。若其存而不论,论而不议,愿与世宇间开大眼界也。共扬榷之。[83]

陈继儒关于史传和历史小说是“此世宙间一大账簿也”的论点成为名言,后人继承者多。如清初史洁珵(玉涵)辑《德育古鉴》序中引用说:“史者,古今之大账簿也。”清代褚人获《隋唐演义序》将这个提法发展至大、小账簿,即“昔人以《通鉴》为大账簿,斯固然矣。第既有总记之大账簿,又当有杂记之小账簿,此历朝传志演义诸书所以不废于世也”[84]。而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第一奇书非淫书论》则提出“变账簿以作文章”。

另如其《唐书演义序》指出正史记载简单的,后世则有演义予以详述,并以《唐史演义》为例,分析唐高祖和唐太宗的不同历史功绩,强调小说充分表现唐太宗的功勋,“演义固喻俗书哉,义意远矣”!

在戏曲评点与评论方面,陈继儒的成就更大。

陈继儒是与李卓吾、徐文长齐名的评批作品丰富、影响巨大的晚明三大著名戏曲批评家之一。其戏曲评点本有《西厢记》《琵琶记》《玉簪记》《红拂记》《幽闺记》《绣襦记》《玉合记》《玉茗堂丹青记》《异梦记》《明珠记》《西楼记》《丹桂记》《玉杵记》《李丹记》《麒麟罽》等十五种,不仅当时广为流布,虽有少量冒名之作,但多数确是他的评点之作。

他还撰有多篇文章,阐发戏曲理论和名作评论的观点。

因此,陈继儒运用当时所有的批评形式:评点本中的题词、小引、序、评点、出批、总评,和给他人戏曲评本的题词、序文和文章等,发表他的见解和观点。

其戏曲批评综合和吸收了前人和同时诸家的观点,对常见的问题做了平实的分析和归纳。

其所涉及的常见问题有做“知音”、懂“音律”,将是否“知音”作为人与禽兽的区别标准(《太平清话》卷四),虽然出语严苛,但颇有道理。如果不懂欣赏艺术,即已失去做人的基本乐趣。钱锺书也引中西名家言论:都批评不懂生活乐趣、没有文化艺术修养、只知求利求生的芸芸总庶,与蚊蝇的一生没有区别,陈继儒的观点相同。

扬雄《法言·渊骞》篇:“或问货殖,曰‘蚊’。”此传(按指《史记·货殖列传》)所写熙攘往来,趋死如骛、嗜利殉财情状,扬雄以只字该之,以么麽象之,兼要言不烦与罕譬而喻之妙。《楞严经》卷五月光童子言:“如是乃至三千大千世界众生,如一器中储蚊蚋,啾啾乱鸣,于分寸中,鼓发狂闹。”……西方文家有谓世人一世哄乱忙碌,无殊于玻璃瓶中飞动;却与《楞严》相契,易“蚊”为“蝇”而已。[85](www.xing528.com)

他强调知音者还要懂音律,赞同沈璟等人对昆曲音律的严整要求,肯定文人规范音律、提高艺术水准的努力和成果。但他又说:

近代杂剧,惟天池徐渭、辰玉王衡。天池有《花木兰》及《祢衡曹操》最为擅场,而辰玉《郁轮袍》及《裴湛和合》二曲,的当行家。(《太平清话》卷一)

吾朝杨用修长于论词而不娴于造曲。徐文长《四声猿》能排突元人,长于北而又不长于南,独汤临川最称当行本色。(《批点牡丹亭题词》)

他分明对不叶昆曲声律因而受到吴中沈璟等名家批评的《牡丹亭》给以最高评价,表现了他通达而灵活的批评原则。

另如他评论《昆仑奴》说:

此《昆仑奴》非仙非鬼,粘附两人肉上,姑暗使梅郎舌头有骨,徐老子笔头有眼,更喜得刘秀才手中有刀,重向剑侠场中轰爆一声霹雳。但恨虬髯翁插入南词,闷杀英雄,如雷霆作婴儿啼相似。(山阴刘氏刻本《昆仑奴序》)

他赞誉此戏刚劲雄壮,欣赏虬髯翁这位英雄豪侠,批评作者将他的唱词插入了南词,违反人物壮烈刚雄的性格特征,显得柔弱无力。

陈继儒的戏曲评点和评论,在当今戏曲研究界已有一些研究者给以充分重视,并都给予很高的评价。论者认为,他的戏曲观点,论调持中,颇有自己的特色。比如他对王思任批点《牡丹亭》的评论脍炙人口,对戏曲具体情节、结构、语言等分析很独到。更重要的是,由于身处晚明之世,可以统览前人特别是万历戏曲批评高峰期的各家意见,而其为人又比较宽容开阔,因此他的剧论吸收了多家长处,也涉及了明代戏曲批评的不少重要问题。

陈继儒发表的戏曲评论,全面而深刻,学者将其梳理为南北曲并重、赏真情而重本色、自觉的叙事意识和好“奇”的审美追求等方面,颇有真知灼见[86]

陈继儒对汤显祖推崇备至,甚至在《题徐文长点改昆仑奴杂剧》说:“但恨虬髯插入南词,闷杀英雄,如雷霆作婴儿啼相似。谁人出头,补此败阕?请为我拈一瓣香,问之临川汤海若士。”陈继儒对汤显祖《牡丹亭》既推重其“当行本色”(《牡丹亭题词》)又赞赏其翻空转奇:

吾明杨用修长于论词,而不娴于造曲。徐天池《四声猿》能排突元人,长于北而又不长于南。独汤临川最称当行本色。以《花间》《兰畹》之余彩,创为《牡丹亭》,则翻空转换极矣。一经王山阴批评,拨动髑髅之根尘,提出傀儡之啼笑,关汉卿、高则诚曾遇如此知音否?张新建相国尝语汤临川云:“以君之辩才,握麈而登皋比,何渠出濂、洛、关、闽下?而逗漏于碧箫红牙队间,将无为青青子衿所笑!”临川曰:“某与吾师终日共讲学,而人不解也。师讲性,某讲情。”张公无以应。夫乾坤首载乎《易》,郑卫不删于《诗》,非情也乎哉!不若临川老人括男女之思而托之于梦。梦觉索梦,梦不可得,则至人与愚人同矣;情觉索情,情不可得,则太上与吾辈同矣。化梦还觉,化情归性,虽善谈名理者,其孰能与于斯!张长公、次公曰:“善。不作此观,大丈夫七尺腰领,毕竟罨杀五欲瓮中。临川有灵,未免叫屈。”(《批点牡丹亭题词》)

与之相似的是,他在师俭堂本《鼎镌红拂记》卷首序说:

余读《红拂记》,未尝不啧啧叹其事之奇也。红拂一女流耳,能度杨公之必死,能烛李生之必兴,从万众中蝉蜕,鹰扬以济大事,奇哉!何物女流,有此物色哉!虬髯龙行虎步,高下在心,一见李公子知其必君,一见李靖知其必相让,至下手一局棋,十五年后旗鼓震于东南,筹策丝毫不爽,不尤奇乎!其妻以尺缄口口看,付家储于素不相识之人,而毫无留滞,不更奇乎!

然而李靖翊际圣明,决机制胜,而出没若神,韬之传迄今为口青嚆矣,夫奇又何如?予谓传中所载,皆奇人也。事奇文亦奇,云蒸霞变,卓越凡调,不佞取而诠之释之,亦为好奇者歌咏。

陈继儒认为,《红拂记》是“卓越凡调”,故而人奇,事奇,文奇,尤其对奇女子红拂赞美之极。在剧末总批里,他更总结性地评论奇与雄相结合的出色审美效果:“奇肠落落,雄气勃勃,翻传奇之局,如掀乾揭坤之猷,不有斯文,何伸豪兴口乎?黄钟大吕之奏,天地放胆文章也。”

他甚至认为:“名妓翻经,老僧酿酒,将军翔文章之府,书生践戎马之场,虽乏本色,故自有致。”(《太平清话》)这样的描写就是一反常态而出奇制胜。《西厢记》描写惠明和尚不念经不吃素,喜欢食荤、杀人,就是这样的人物塑造手段。

陈继儒的戏曲理论和绘画理论,充溢着辩证的思想:

第一,对文人士大夫作为创作主体问题的认识不同。陈继儒是文人画论的创建者之一。他抬高文人画家地位,认为文人修养深厚,提笔沉着痛快,超凡拔俗。而在戏曲方面,他重视文人规范音律对“曲”的成熟、完善所起的积极作用,同时亦看到民间词曲的新鲜活力,持论较为通达,也较为科学

第二,对南北两种风格的评价不同。陈继儒论画,独沽南宗一味,倾向简淡雅逸。他的戏曲理论则比较宽泛,并不排斥南或北某一方面,认为南北各有特点,北曲豪迈苍劲,南曲清丽婉转。

第三,对创作主体思想表现方式的看法不同。陈继儒论画欣赏笔法、构图的清简,意思、情趣的雅淡,以及笔墨的蕴藉。与此相反,他论剧赏真情,重本色,欣赏对真实情感的畅快表达,是汤显祖主情论的有力支持者,并对各种能够体现创作主体意识的创新形式大为肯定。这些,都与他绘画方面的主张迥然不同。

综上所述,陈继儒精通文史,又精通艺术。在文史领域,他有多种著作。艺术领域,他既是书画大家,又是评论大家;他对于属于通俗文学和艺术的戏曲、小说也有精深研究和精到的评论。在书画领域,他与董其昌一起创立了南北宗理论体系,并影响到文学尤其是诗歌和戏曲领域,影响到诗学,为神韵说理论的建立和发展、神韵派诗歌创作的繁荣,起了很大的促进和推动作用。陈继儒与董其昌等人创立了文人画理论体系,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理论创新。

总之,陈继儒作为晚明一代文化宗师,他的学问深博,是一个罕见的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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