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人生观：复杂多元，有自知之明

汤显祖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

从他本人生理发展来说，幼年多病^[8]，而且长年患有肺疾^[9]。也即一生体弱有病。十八岁时，因病未赴秋试。

从事业上来说，科举不顺利，考了三次才以非常低的名次考取进士，一生做的是小官，还遭打压，只能辞官告终。

创作也不顺利。诗文远未达到唐宋大家水平；八股文写得名列前茅，考科举却名次不高。第一个剧本《紫箫记》（据徐朔方《汤显祖年谱》，于万历七年［1579］，三十岁时作于临川），艺术上不成功，还被怀疑影射，不得不中辍此剧的创作。

万历十五年（1587）三十八岁，《紫钗记》于本年前后作于南京。

汤显祖在戏曲创作方面，到晚年才写出《牡丹亭》《南柯记》和《邯郸记》三部杰作，跻身一流作家水平。

在家庭生活上不顺利。万历十一年（1583）三十四岁，其发妻吴氏夫人卒。

他的长子士蘧，万历六年（1578）生，此子“貌寝而羸”（《哭丁元礼序》，诗卷十六）。他二十九岁生子，在古代已属晚了，还貌丑而体弱。更受打击的是，这个他亲自从小培养的最有才华的长子年方二十三岁，在南京参加乡试时病故，（万历二十八年［1600］，庚子八月五日，得南京七月十六日亡蘧信：“蘧子亡时二十三。”诗卷十五）。此时他五十二岁，在古代属于晚年丧子。

人生三大不幸——幼年丧母、中年丧妻、晚年丧子，汤显祖得其二。

还有令他痛苦万分是的，他的另一儿子西耳也在他辞职回乡即亡故，年仅八岁。女儿夭折四个，集中颇有伤心子女夭亡的诗歌。如“徒言父母至恩亲，叹我曾无儿女仁”（《哭女元祥、元英》，《问棘邮草》之二，诗文卷四），如《平昌哭殇女詹秀、七女》（《玉茗堂诗》之七，诗文卷十二）。詹秀（1688—1594），赵夫人生，死时才七岁。汤显祖诗序说“七女娠，梦双星掠喙（犺狌ì，鸟兽的嘴，借指人嘴），产于七夕，半期（犼ī，整月，或整岁）而殇”。

在社会上，他身处宦海险恶的官场，面对复杂的社会，纵观历史，经历坎坷人生，汤显祖的人生观，是复杂而多元的。

他一方面积极进取，一方面达人知命。对于自己的政治前途和创作事业，都是如此。(www.xing528.com)

在政治生涯方面，他在遂昌精心治理，积极有为；但他又自知“为生殊难，所贵达人知命耳”^[10]。

汤显祖学问广博，“五经而外，读诸史百家、汲冢、连山诸书”，兼通“天官、地理、医药、卜筮、河渠、墨、兵、神经怪牒。”（邹迪光《临川汤先生传》）

汤显祖精通命理学，深知“达人知命”的人生原则，那么汤显祖的“命”，即命运如何呢？周育德先生《难得明白——汤显祖人生观的当代启示》说：

人贵有自知之明。汤显祖和所有的儒生一样，从小养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在科举道路上为求一第而艰苦奔波。经五次会试，终于获得从政为官的资格证书。但是，在仕途上究竟有多大出息，究竟能做出多大事业，汤显祖自己有清醒的认识，而且有清晰的目标。汤显祖《酬心赋》前有这样一个有趣的小序，写出了当年中进士时对宦途的自我预测和评价。序曰：

癸未春，予举进士。经房秀水几轩沈师，年少于予，心神迫清，而予方木强，故无柔曼之骨。五月馆试，房举各得上其门生。时冯君梦祯谓沈师曰：“子门中，固无愈汤生者耶？”师曰：“固也。恨生骨相凉薄，不如徐闻邓生。生甫终贾之年，而负河岳之相，必大拜者，其人也。”予闻斯言，服师人鉴。分以一县自隐，得少进为郎，便足，无敢更攀师门，重累知己。偶晡宴侍，师喟然曰：“以子之才，齿至而获一第，何也？凡人有心，进退而已，然观子之色，若进若退，当何处心耶？”予卒卒谢起，作《酬心赋》答之。

这段小序说，当年汤显祖中进士后，本来有被选拔为庶吉士，到翰林院进修做阁臣预备队的一次机会。同考官沈自邠说在门下的考生中汤显祖无疑是最优秀的，但是，看他的骨相凉薄，比不上徐闻的邓生，将来恐怕当不了大臣。汤显祖听了这话，非常佩服沈自邠的看人的眼光。他认为自己只合当一个县官做“吏隐”，如果还能在中央某部当一个郎官，那就心满意足了，不敢再高攀。偶然在宴会上见到了沈自邠，沈感叹说，以你的才学，到了这般年纪才中进士，为什么呢？凡是人考虑的不过是进退的选择，可是看你的表现，若进若退，你到底是什么心思呢？沈自邠看来，汤显祖“乍勉身而就列，即回情而舍旃”。（汤显祖《酬心赋》语）沈不理解汤显祖三十多岁好不容易挤进官场的行列，可是立即又流露出舍弃的意思。

这个房师真算是有眼光。汤显祖确实是在进退之间徘徊。进，不过是做个郎官。退，则在县官任上抽身。但是不管是做郎官，还是做县官，他都要做出精彩。

汤显祖没有成庶吉士，也没在北京做京官。到南京礼部做闲官是他自己的选择。开始时做太常寺博士，后来升礼部祠祭司主事，就是做到“郎官”了。^[11]

但是不管是做郎官，还是做县官，他都要做出精彩。

汤显祖精通命理学，他早就自知前途，所以沈自邠说出他仕途不好的前景，他不感意外——而青年人总是怀着美好的憧憬的，也不感沮丧，沈自邠的话只是印证了自己的预测。他感激的是沈自邠的坦率、真诚和对自己满怀同情、惋惜的美意。

在创作事业方面，他深知：“文章显隐之故，虽曰人事，盖亦天道焉。”^[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