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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把话题引到素描。歌德拿意大利一位大师的一幅很好的素描给我看,画的是婴儿耶稣和一些法师在庙里。接着他又让我看一幅按素描作出的绘画的复制品,我们看来看去,一致认为素描更好。
歌德说:“我近来很幸运,没花很多钱就买到一些名画家的很好的素描。这些素描真是无价之宝,它们不仅显示出艺术家们本来的用意,而且立刻让我们感觉到他们在创作时的心情。例如这幅《婴儿耶稣在庙里》,每一笔都使我们看到作者心情的晶明透澈和镇静果断,而且在观赏中感染到这种怡悦的心情。此外,造型艺术还有一个很大便利,它是纯粹客观的,引人入胜,却不过分强烈地激起情感。这种作品摆在面前,不是完全引不起情感,就是引起很明确的情感。一首诗却不然,它所产生的印象模糊得多,所引起的情感也随听众的性格和能力而各有不同。”
我接着说,“我最近在读斯摩莱特的一部好小说《罗德瑞克·兰登》,它给我的印象却和一幅好画一样。它照实描述,丝毫没有卖弄风骚的气息,它把实际生活如实地摆在我们面前,这种生活是够讨人嫌厌的,可是通体来说,给人的印象是明朗的,就因为它的确是真实的。”
歌德说:“我经常听到人称赞这部小说,我相信你的话是对的,不过我自己还没读过。”……
我又说:“在拜伦的作品里我也经常发现把事物活灵活现地描绘出来,在我们内心引起的情绪也正和一位名手素描所引起的一样。特别在他的《唐·璜》里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歌德说:“对,拜伦在这方面是伟大的,他的描绘有一种信手拈来、脱口而出的现实性,仿佛是临时即兴似的。我对《唐·璜》知道得不多,但他的其他诗中有一些片段是我熟记在心的,特别是在他写海景的诗里间或出现一片船帆,写得非常好,使人觉得仿佛海风在荡漾。”
我说:“我特别欣赏他在《唐·璜》里描绘伦敦的部分。那里信手拈来的诗句简直就把伦敦摆在我们眼前。他丝毫不计较题材本身是否有诗意,抓到什么就写什么,哪怕是理发店窗口挂的假发或给街灯上油的工人。”
歌德说:“我们德国美学家们大谈题材本身有没有诗意,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许并非一派胡说,不过一般说来,只要诗人会利用,真实的题材没有不可以入诗或非诗性的。”(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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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对拜伦的作品读得愈多,也就愈惊赞他的伟大才能。您在《海伦后》里替拜伦竖立了一座不朽的爱情纪念坊,您做得很对。”
歌德说:“除掉拜伦以外,我找不到任何其他人可以代表现代诗。拜伦无疑是本世纪最大的有才能的诗人,他既不是古典时代的,也不是浪漫时代的,他体现的是现时代。我所要求的就是他这种人。他具有一种永远感不到满足的性格和爱好斗争的倾向,这就导致他在密梭龙基丧生,因此用在我的《海伦后》里很合适。就拜伦写一篇论文既非易事,也不合适,我想抓住一切恰当时机,去向他表示尊敬和怀念。”
既然谈到《海伦后》,歌德就接着谈下去。他说,“这和我原来对此诗所设想的结局完全不同,我设想过各种各样的结局,其中有一种也很好,现在不必告诉你了。当时发生的事件才使我想到用拜伦和密梭龙基作为此诗的结局,于是把原来的其他设想都放弃了。不过你会注意到,合唱到了挽歌部分就完全走了调子。此前整个气氛是古代的,还没有抛弃原来的处女性格,到了挽歌部分,它就突然变得严肃地沉思起来,说出原来不曾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话来了。”
我说:“我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我从吕邦斯的风景画里所用的双重阴影理解到虚构的意义,我对此就不觉得奇怪了。这类小矛盾只要能构成更高的美,就不必去吹毛求疵。挽歌是要唱的,既然没有男合唱队在场,那也就只得让处女们去唱了。”
歌德笑着说,“我倒想知道德国批评家们对此会怎么说,他们有足够的自由精神和胆量去绕过这个弯子吗?对法国人来说,知解力是一种障碍,他们想不到想象有它自己的规律,知解力对想象的规律不但不能而且也不应该去窥测。想象如果创造不出对知解力永远是疑问的事物来,它就做不出什么事来了。这就是诗和散文的区别。在散文领域里起作用的一向是而且也应该是知解力。”
这时已到10点钟,我就告别了。我们坐谈时一直没有点烛,夏夜的亮光从北方照到魏玛附近的厄脱斯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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