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家举行第二次宴会,来的还是前晚那些客人。关于歌德的《海伦后》和《塔索》谈得很多。歌德对我们讲,1797年他有过一个计划,想用“退尔传说”写一部用六音步诗行的史诗。
他说:“在所说的那一年,我再次〔去瑞士〕游历了几个小州和四州湖。那里美丽而雄伟的大自然使我再度得到很深的印象,我起了一个念头,要写一篇诗来描绘这样丰富多彩、瞬息万变的自然风景。为着使这种描绘更生动有趣,我想到最好用一些引人入胜的人物来配合这样引人入胜的场所和背景。于是我想起退尔的传说在这里很合适。
我想象中的退尔是个粗豪健壮、优游自得、淳朴天真的英雄人物。作为一个搬运夫,他在各州奔波,到处无人不知道他、不喜爱他,他也到处乐意给人一臂之助。他平平安安地干他的行业,供养着老婆和小男孩,不操心去管谁是主子、谁是奴隶。
关于对立的一方,盖斯洛在我想象中是个暴君,不过他贪安逸、很随便,有时做点坏事,有时也做点好事,都不过借此寻寻开心。他对人民和人民的祸福概不关心,在他眼中没有人民存在。
与此对立的人性中一些较高尚善良的品质,例如对家乡的热爱、对祖国法律保护下的自由和安全感、对遭受外国荒淫暴君的枷锁和虐待的屈辱感,以及最后逐渐酝酿成熟的要摆脱可恨枷锁的坚强意志,我把这些优良品质分配给瓦尔特·富斯特、斯陶法肖和文克尔里特之类高尚人物。这些才是我要写的史诗中的真正英雄人物,代表自觉行动的崇高力量,至于退尔和盖斯洛虽有时出现在情节里,总的来说,却只是一些被动的人物。
当时我专心致志地在这个美好题目上运思,而且哼出了一些六音步格诗行。我看到静悄悄的湖光月色,以及月光照到的深山浓雾。然后我又看到最美的一轮红日之下充满生命和欢乐的森林和草原。我在心中又描绘出一阵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从岩壑掠过湖面。那里也不缺少寂静的夜景和小桥僻径的幽会。
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席勒。在他的意匠经营中,我的一些自然风景和行动的人物就形成了一部戏剧。因为我有旁的工作,把写史诗的计划拖延下去,到最后我就把我的题目完全交给席勒,他用这个题目写出了一部令人惊赞的大诗。”
我们听到这番引人入胜的叙述都感到高兴。我指出,《浮士德》第二部第一景用三行同韵格写的那段描绘红日东升的壮丽景致,可能就是根据对四州湖的回忆。(www.xing528.com)
歌德说:“我不否认,那些景物确实是从四州湖来的。如果不是对那里的美妙风景记忆犹新,我就不会用三行同韵格。不过我用退尔传说中当地风光的金子所熔铸成的作品也就止于此。其余一切我都交给席勒了。大家都知道,席勒对这种材料利用得非常美妙。”
话题于是转到《塔索》以及歌德在这部剧本中企图表现的观念。
歌德说:“观念?我似乎不知道什么是观念!我有塔索的生平,有我自己的生平,我把这两个奇特人物和他们的特性融会在一起,我心中就浮起塔索的形象,我又想出安东尼阿的形象作为塔索形象的散文性的对立面,这方面我也不缺乏蓝本。此外,宫廷生活和恋爱纠纷在魏玛还是和在菲拉拉完全一样;关于我的描绘,可以说句真话:这部剧本是我的骨头中的一根骨头,我的肉中的一块肉。
德国人真是些奇怪的家伙!他们在每件事物中寻求并且塞进他们的深奥的思想和观念,因而把生活搞得不必要的繁重。哎,你且拿出勇气来完全信任你的印象,让自己欣赏,让自己受感动,让自己振奋昂扬、受教益,让自己为某种伟大事业所鼓舞!不要老是认为只要不涉及某种抽象思想或观念,一切都是空的。
人们还来问我在《浮士德》里要体现的是什么观念,仿佛以为我自己懂得这是什么而且说得出来!从天上下来,通过世界,下到地狱,这当然不是空的,但这不是观念,而是动作情节的过程。此外,恶魔赌输了,而一个一直在艰苦的迷途中挣扎、向较完善境界前进的人终于得到了解救,这当然是一个起作用的、可以解释许多问题的好思想,但这不是什么观念,不是全部戏剧乃至每一幕都以这种观念为根据。倘若我在《浮士德》里所描绘的那丰富多彩、变化多端的生活能够用贯串始终的观念这样一条细绳串在一起,那倒是一件绝妙的玩艺儿哩!”
歌德继续说,“总之,作为诗人,我的方式并不是企图要体现某种抽象的东西。我把一些印象接受到内心里,而这些印象是感性的、生动的、可喜爱的、丰富多彩的,正如我的活跃的想象力所提供给我的那样。作为诗人,我所要做的事不过是用艺术方式把这些观照和印象融会贯通起来,加以润色,然后用生动的描绘把它们提供给听众或观众,使他们接受的印象和我自己原先所接受的相同。
如果我作为诗人,还想表现什么观念,我就用短诗来表现,因为在短诗中较易显出明确的整体性和统观全局,例如我的动物变形和植物变形两种科学研究以及《遗嘱》之类的小诗。我自觉地要力图表现出一种观念的唯一长篇作品也许是《情投意合》。这部小说因表现观念而较便于理解,但这并不是说,它因此就成了较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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