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庆公所的演出合同精心优化

东洋文化研究所“广东戏班契约文书”中有40余件为吉庆公所契约^〔29〕,从这些契约中可以管窥吉庆公所的特性以及戏剧演出市场的一些特点（图5-5）。以下以顺德县龙山官田乡、东莞大享乡小响村签订的两份契约为例,说明演出契约的基本状况。首先试举一例,将一份基于清末格式的契约文书的内容全文整理如下^〔30〕：

A.合同条例主文

凡城乡市镇及各埠戏院过爱,不可听信戏祃惑言,务要亲到本馆订允,写立合同,任班酌量应推。约于　　　　日主会亲到本馆听班回話,如不合式,任班恭辞,主会另买别班。如肯应允,依期赴演。

倘有贪图别往故误者,定银加倍交还,每本扣回登记银壹元正,但班赔定该义点银元如数送复,例无加倍。如主会因事推班不演,所交定银及义号银元一概挞了,该合同仍要缴回本馆注销。

倘或在外私立合同,及交收定银以及改换日期不由本馆登记者,如有失误,概与本馆无涉。

倘班遇官府传唤、及班意外之事以及霎时散班、不能赴演、祇将原定及义号银送回、并无加倍。如班到步、官绅禁演及因一切意外不能演唱、其戏金亦要如数找足、毋得少欠。

贵邑经费、警费、学费、戏捐、主会自理。

倘各伴到步、上落有被人掳掠打单等情、为主会是问。

凡演七套、无论正本、开台齣头均要交开台银八大员、但合同所订经演外、若再续连演戏尾及先演戏头者、按照义点登记各项银元一律加收、毋得短少。周年新埋班、倘不能开行、照原定及再定一并交还、例无加倍。如在期外、仍复开行、亦将原定及再定一并交还、过后不得执拗。

优界改良、祇遣掌班拜客、不循旧例、合并声明。近因百物腾贵、集行公议、由民国三年七月起、各班戏价及杂项每元均收七贰以擞毫计、免用平兑、并不折不扣、倘有固执历年向章、将戏价银元七壹折交、及低（抵）扣等情、作欠戏金追收、先此声明、以免后论。

立合同　顺邑龙山官田乡　定到　颂太平班　　庆贺

列圣千秋　京戏　三本、言明共戏价银　九百八十大元。

毎元重七钱二分,不折不扣,每日中宵白米贰石六斗,要官斗。鲜鱼壹拾六斤,猪肉壹拾参斤,豆腐拾斤、青菜三拾斤、姜盐糖各贰斤、生油七斤、干柴百斤、以上俱用司码秤足。每日开箱利市、戏桥纸、打面油、颜色溪纸、脚香、茶叶共银八毫正。另每日公项银贰大元正。每台棚色银五毫正、开台利市银捌大元、另公项银贰大元、开箱茶银贰毫五仙、每本现交登记银壹元、现交点心银壹元、每台现交登殿利市银贰大元、现交掛红鸡银壹毫五仙,其余凭合同按日交收,如有赌博、私债等项,不得在戏金扣除,以杜行友之弊端,当面言明二家允肯订明,赴演日期详列于左：

定旧历甲寅八月二十九日至九月初一（1914年10月18～19日）晩到乡开台。

其戏照单点演,毋得多生枝节,台上戏服,什物接送,俱系主会料理。

倘有失漏、为主会是问。戏完即刻送箱回船、毋得阻误、路途远涉、主会备办夫役船艇盘运行李、伙食、戏箱、什物、上落一切倘有失漏、为主会赔偿。上馆居住、上下马、中宵多壹日、水夫贰名、床铺板凳柴水足用、过驳盘船、每日白米贰石陆、官斗。生油柒斤、鱼菜折银贰大元、干柴足用、原应有中宵、毋得包办、如违照罚。

就日当交定银一百四十一元八毫五仙。

每逢起庆摆席、每日折席金银肆大元、如演“落地八仙”“贺寿”“加官”“送子”、每次利市银肆大元。但遇咸水、要主会雇夫挑淡水足用、如有主会到戏船或别处定戏、要每本照现收登记银壹元、点心银壹元、每台照现收登殿银贰大元、掛红鸡银壹毫五仙、班内各友间有适遇别故、不能出台唱演、祇许在其人身上壹年之工银多少按日算除、不得籍词多扣、致伤和气、各脚色要凭合同盖有掛角图章人名单为据、班内各友并无滋事犯法、所演亦无悖逆之戏、倘间或有行为不轨、务当鸣鼓而攻、幸毋自贻伊戚、是为至要。

手写部分

言明中宵集用,开台银各项,均照合同交收。戏完即送箱回船,毋得延误。准是日下午七点钟,红船到乡,含口作,即晩开台。计如七点钟外不到,准明日演正本多演乙套,伸增中宵集用,义号照补。倘遇水浅,主会备足夫艇乙扛在乡,含口接送,本班上落倘各伴到步,及上落如有被人掳拄等情,为主会是问。此订。

民国三年十月十一日　值事　邓侣等

B.公所声明

启者：本公所奉宪禁赌、各乡定班演戏、倘戏场有违禁开赌情事、立即停演下箱解舟别往、其戏金仍要照戏价找足。先此声明、以免后论。

宣统三年三月初一日　吉庆公所。

C.合同书的背面

甲年八月二九晩开台九月初二日四点落箱

又交找什用开台银未交

又交找中宵银一天

又交找柴米银九元

这份龙山官田乡签署的契约有固定的格式,为印制的大张合同,内容分为印制部分和手写部分,印制部分主要有合同主文、公所声明,手写部分主要在印制契纸预留空档处。另外在契纸的天头与背面,也有手写的相关信息。合同主文部分内容甚多,如“凡城乡市镇及各埠戏院过爱,不可听信戏祃惑言,务要亲到本馆订允,写立合同,任班酌量应推。约于日主会亲到本馆听班回话,如不合式,任班恭辞,主会另买别班。如肯应允,依期赴演……”。契纸上特别印制的“公所声明”为“本公所奉宪禁赌,各乡定班演戏,倘戏场有违禁开赌情事,立即停演下箱,解舟别往,其戏金仍要找足。先此声明,以免后论。宣统三年三月初一日。吉庆公所”。合同书背面,由戏班管理人员手写备忘“甲年八月二九晩开台,九月初二日四点落箱。又交找什用,开台银未交。又交找中宵银一天,又交找柴米银九元”等。这份合同系广东顺德县龙山官田乡邓侣等人组织的演出活动,由龙山官田乡的邓侣等人在吉庆公所于中华民国三年（1914）10月11日签订,目的是祭祀“列圣千秋”即地方信仰中的诸神,请八和会馆属下戏班“颂太平班”表演“京戏”三天,酬金为980银元,开杠银、开箱利市、点心银等以及税、捐另行付费。演出期间,每天还须供应相应数量的米、鱼、肉、油、菜、柴等,时间为甲寅8月29至9月初一（即中华民国三年——1914年10月18—20）日,签约日为开演的一周前。这份契约中有不少的概念与信息,以下对此进行简单梳理。

（1）戏祃。清代扬州城及周边地区,活跃于戏班与邀演地间的中介被称为“戏蚂蚁”,这里的戏祃指各有地盘,单独从事戏班与邀演地间穿针引线,获取手续费的戏剧演出中介。

（2）本馆。指八和会馆,实际为吉庆公所。(www.xing528.com)

（3）散班。指戏班解散。

（4）埋班。指戏班与演员间重新相互选择,订立契约,组建戏班。

（5）掌班。指戏班负责人。

（6）主会、值事。主会指邀演地的负责人,值事指理事、或负责人。吉庆公所的契约中,有时值事也称主会。在广东,一般邀请戏班的是某个集团或村落,筹款、邀请戏班等具体事务由指定的人负责,作为代表与吉庆公所、戏班联络、签约、保证演出进行等。往往由数人组成。

（7）相关经费,包括定银、义号银、戏金、以及其他费用名目。定银多指契约时邀演方支付的定金。义号银主要指邀演者向中介机构吉庆公所支付的契约手续费,通常金额较少。戏金指邀演者向戏班支付的演出报酬,金额依据戏班知名度、演出时间、演员状况、戏目等各有不同,本契约三天京戏的酬金为980银元。税收与杂捐、邀演地的特殊要求以及戏班演出惯例等的支出,必须另行付费。这些名目包括警察和学校的杂捐、戏班演出税等均通过吉庆公所代收后转交地方财政部门。而开杠银、开箱利市、点心银等等则是依据习惯支付给戏班的小费。除戏班报酬等现金外,契约中还有演出期间提供的物品、以及搬运道具等的清单,而每天供应米、鱼、肉、油、菜、柴等等在数量上有详细规定。

契约格式中印制了多种规定,从中我们看到广东地方戏班演出与邀演签约中的一些重要特点。

第一,签约与商谈地点。与戏班签订演出合同必须到吉庆公所,就具体的要求事项、关联的条件以及戏班等进行协议,在双方满意的前提下签约。

第二,对违约和不测事态的处理。签约之后,对违反当事方进行经济处罚。如果出现不测以及地方官府突然特邀戏班,或官府、地方绅士禁演等事态,按合同条例处理。

第三,对酬金和关联义务的处理。戏班演出必须向地方官府缴纳几种税捐,由邀演方承担。戏班在赴演途中或演出期间,因邀请方的原因引起的纠纷、意外和损失等由邀演方负责。

第四,契约的具体内容,主要为戏目、种类、数量以及追加关联的事项。契约时间三天、“京戏”三本,具体为七个剧目。邀请方不能随意更改剧目和演出时间。增加时间、追加剧目,必须按规定追加支付费用。戏班在邀请地演出期间的饮食由邀请方以实物方式供应,其他必要的装饰品、茶点等则以现金方式支付。另外,戏班的行李道具等的往来运送由邀请方负责安全送达指定地点。邀请方还在签约当天按规定向戏班支付了保证金141元。

第五,吉庆公所特别强调：邀请方和戏班之间不得未经公所私下签约与授受保证金、私自更改演出时间等,否则一旦出现纠纷,公所概不出面处理。

以上述契约为中心,参照其他相关契约的内容,可以看出以吉庆公所为中介的契约具有以下特征：戏班与邀演者之间签订的合同对戏班有利。除了按规定表演合同上的剧目外,如果戏班违约,即便有罚责,也不太严厉。但是,邀演方出现如地方官府或者地方头面人物以什么理由禁止演戏,以及发生特别事情不能使演出进行时,邀演方必须按合同规定全额支付演出费用。而戏班有非常明显违反合同内容的场合,只是向邀演方支付一部分罚款。

下面,我们再来看另外的一个事例。

对契约原文不一一列举,择其重要之处作相关整理。这份契约是东莞大享乡小响村签署的“吉庆公所合同”,日期为中华民国六年6月7日,目的是祝贺“天后千秋”,邀请“祝太平班”演出“京戏”四本,演出费1150元（银）,时间为4月23至27日的晚上。签约时预付250元,约定演出前二日支付300元。莞邑即广州东边的东莞县,小响是其县内的一个村落。戏班为“祝太平班”,表演类型为京戏,一般多与广东地方“粤剧”相对照,指表演非粤剧的北方系列戏剧^〔31〕。“天后”是华南地区广泛信仰的“妈祖”。四本指戏班的主演剧目数量,每天晚上一场主演剧目。演出时间在祭祀习惯上以农历为准,吉庆公所契约则按西历进行,实为西历的6月13至17日。

另外,合同对支付货币银的纯度、戏班设备的搬运、演出时戏班的食宿等有详细要求,规定主要是针对邀演方的。在合同上方空白处盖有几个大的印章,内容包括几个方面：（1）邀演方应遵守的规则。（2）向地方官府支付契约税的说明。（3）特别事项：邀演方以及所在地对会馆属下的戏班“国丰年”“祝康年”有无未支付戏金现象,如有,则其他戏班也不能履行演出义务。（4）地方政府法令：禁止借演戏场地赌博。其中的“定戏须知”上,广东省政府认为“戏剧一道,至关风化,良者则教忠教孝,不良者则诲淫诲盗”,强调改良社会风俗的功能和对社会秩序的重要影响力。另外空白处还盖有“启发善心”“惩创逸志”的印章,这些内容表明戏剧界也视戏剧具有社会教育的媒体职能。

综合以上两例,结合其他契约,我们可以看出吉庆公所契约的基本特点。

吉庆公所的戏班契约大体分为三部分：第一为印刷的契约主内容；第二为各种附加规定；第三为邀演方有关戏金支付情况的记录,对理解广东地方戏剧的市场状况比较重要。以下就其基本情况进行整理。

第一,契约的形式。

东洋文化研究所收藏的印制专用契纸大小因时期有所不同,一般为A3用纸两张规模。契纸正上方印上“××公所合同”大字,上面留有很大余白。这些空白处加盖各种以印章形式印制的内容,下面为契约的主体规定和内容,文字说明甚多。印制契纸决定了契约的基本形式,双方在契纸预留空白处手书填写邀演地名、戏班名、演戏目的、戏剧种类、时间、戏金、手续费,以及附加规定、首事姓名、契约时间等,加盖吉庆公所的印章式补充说明。合同虽印着“民国”日期,但实际上为宣扬“忠孝节义”等内容,契约机构变成“吉庆介绍总处”后,内容则变为强调戏剧应承担的社会教育和风俗改良责任,已无王朝时代忠孝节义的痕迹。

第二,契约的要点。

合同强调乡村市镇邀演不能相信掮客,必须直接来吉庆公所与戏班就戏目、报酬等面谈,双方谈妥条件,即按规定签约。契约的规定涉及多方面,其主要内容如下。

（1）签约后戏班违反合同,赴他地演出,必须以签约二倍金额向邀演方赔偿。

（2）邀演方如果不执行签约演出合同,戏班不必退回签约金以及保证金。

（3）签约、签约金以及戏金支付在吉庆公所内进行。在以外场所或无公所人员在场的签约,发生纠纷,吉庆公所概不负责。

（4）因军事行动、地方政府或地方士绅等发禁演令,以及突发事件,戏班无法演出,邀演方必须向戏班支付戏金。

（5）地方政府向戏班课征之教育费、警察费、演出税等全部由邀演方负担。

此外,有关支付戏金的货币种类以及成色（如银元的纯度）、戏班的安全保障、戏班的行李、道具运送等细节,亦即从签订合同、演出执行到戏班安全返回全过程各细节相关权责与义务几无遗漏地印在契纸上。

从契约的内容看,戏剧演出的中介机构虽然就戏班的义务履行等设定了一些规范,但契约规定中的主要部分是邀演方应负责任和对邀演方的要求。中介机构对邀演方而言,给人一种具有很高权威的印象。也就是说,在广州周边地区,戏班演出市场的状况是：各戏班到周边地区演出预定很多,在一些特定的时期和季节,日程往往爆满,所以演出费用会受市场行情波动影响而水涨船高,每场演出的戏金很高,戏班的营业状况良好,在与邀演方的关系中,戏班属于卖方市场,处于比较有利的地位。这也是广州的戏剧演出中介机构具有较高权威性的理由之一。

但是,仅仅如此,我们还无法直接与各戏班的表演水平很高,在娱乐领域享有盛誉之类的印象联系起来。如果戏班是在流动人口很多、艺术修养和鉴赏能力高的城市得到很高的评价,也许是因为戏班的表演艺术。而从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的契约文书看,通过中介机构与戏班签订合同的邀演方几乎都是广州周边的农村地域。

吉庆公所原本是广州地方戏班行会内成立的组织,其权威实际是以同业行会组织为依托的,对所属各戏班具有较强的约束力,各戏班与周边农村、市镇的演出关系、尤其是签订合同必须在公所内进行。吉庆公所实际成为一个专门处理与商业性演出相关的各种事项、商谈与签约、纠纷仲裁与处理的机构,因为这些功能而成为广州与周边地区戏剧演出市场的管理与监督者。吉庆公所契约文书上的条款虽然兼顾了邀演方一定的权利,但基本的话语权掌握在戏剧同业行会内,相关的惯例和规则几乎都由戏剧界内部制定,没有邀演方的“在场”,其结果,邀演方只能被动接受中介机构制定的规则。当然,契纸上印制的条款和表现形式也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32〕。进入中华民国时期,吉庆公所根据当时的市场需求而扩张其组织构架,扩大其管辖市场的空间范围,成立“粤东优界吉庆总处”,另有所谓“江门吉庆支处”^〔33〕。

在这里有必要说明邀演方的概念。广州的戏班一般都不具有自己的常设舞台或常设剧场,而且也没有固定的演出地,日常性的演出活动主要来自邀演方的邀请。邀演方主要是广州府下各县的农村和市镇的社会团体或组织,这些镇、村落或者几个村落的联合以特定目的邀请戏班演出。这样的市镇、村落也许具有小型专用舞台,但多半都是临时搭建、演出结束后即行拆除。因此,无论从什么侧面来理解,戏班与邀演方都处于一种流动性的市场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