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汉印的制作方式为研究对象,在艺术学和史学两个学科中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很多艺术学研究者以及众多的篆刻家,都判断“铸造”是汉印主要的制作手段,只有很少部分如“将军印”等急就章,是用凿刻方式制成。但在历史学界则基本都认为,汉印大多是凿刻而成,只有很少量的汉印是通过铸造制成。
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主要是两者研究方法的不同。艺术学研究者和篆刻家,主要的研究材料是前人的论述及作品。尤其一些古代的论述,已经成为圭臬经典,其中谈到的很多问题,成为了基础概念。而历史学研究者,则更多通过实物以及正史中的记载为判断依据,并在研究过程中,不断推翻古人的一些错误。
吾丘衍在《三十五举》中的十九举中说:“汉、魏印章,皆用白文,大不过寸许,朝爵印文皆铸,盖择日封拜,可缓者也。军中印文多凿,盖急于行令,不可缓者也。”
可见他在当时已经注意到将军印等印章的镌刻痕迹非常明显,显然再说其是铸造的并不合适,于是只能用事情的急缓来进行解释。但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古代行军打仗,虽然也重视时间效率,但并没有急迫到这种程度,将领任命、军队集结、粮草调动、情报整理等,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之下不管用何种方式来制造印章都是来得及的,急缓之由,也只是自圆其说而已。
究其原因,大概因为吾丘衍所见时人印章,多是铸造而来,推及同为金属印章的汉印,便也认为其是由铸造而成。况且当时印章制作,基本由工匠完成,吾丘衍本人实践操作的可能性不大,因此才有这种认知。
其实在史料中,凡涉及印章一事,也都是言刻印,基本没有说铸造的。在汉代的史籍中可以看到很多这样的论述,如《史记·留侯世家》载:“汉王刘邦曰:‘趣刻印’。”《汉书·孔光传》曰:“已刻侯印。”《汉书·王莽传》载:“臣请御史刻宰衡印章。”《后汉书·公孙述列传》曰:“多刻天下牧守印章。”等等。
“军假司马”印面(左),印蜕(中),印身(右)日本岩手县立博物馆藏
今天人们所能见到的汉印,尤其是官印,形制都非常统一。结合史籍中关于汉印的颁发、使用等的记载,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当时的官印,都是预先成批铸出各型印坯。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即取用适合的印坯,再经过一系列程序后,由印工按规定运刀刻成。
对于汉印多以凿刻方式制成,其判断依据来自于印章实物。将军印一类印章其凿刻痕迹已经很明显,对其制作方式并无争议。
其余官印、私印,也多从印面上便可获得关于其制作手段的信息。如在这方日本岩手县立博物馆藏的汉印“军假司马”上,便可看到,其线条底部呈明显的“V”形,且在多处笔画的起笔处,有明显锐角,这与篆刻创作中在石上刻画所形成的痕迹一致。且笔画中段的一些弧度,明显是刻制形成。
铜的密度为8.9克/立方厘米,铸造时收缩比很小,在铸造中并不会在笔画上形成这样的弯曲。
“关外侯印”印面(左),印蜕(中),印身(右)日本岩手县立博物馆藏
“部曲将印”印面(左),印蜕(中),印身(右)日本岩手县立博物馆藏(www.xing528.com)
类似例子还有很多,如同样出自日本岩手县立博物藏的一方“关外侯印”,其线质的凿刻痕迹更甚,刀痕显露无疑。尤其在笔画的头尾,皆可见很明显的凿刻痕迹。
还有如这方“部曲将印”,观察印面,除了能看到起笔处明显入刀的痕迹外,在笔画中间也能见到很明显崩裂的痕迹。这与今天篆刻时于石上产生的痕迹一致。因为青铜较为脆硬,在刀具的挤压凿刻过程中,产生这种类似于刀与石材碰撞产生的崩碎感,是完全可能的。由此也说明这方印章出自凿刻而非铸造。
还有一些证据可支撑汉印多由凿刻,而非铸造制成,即印文笔画的卷边现象。这一现象在古玺和秦印中更为多见一些,汉印中偶有所见。如这方秦印“啺(唐)适”,其笔画的卷边情况就非常明显。
这种现象很有可能这是因为制作方式和工具的应用形成。在西汉以前,铁器的应用并不那么广泛,人们缺乏在铜上凿刻的硬质工具,很有可能就将铜加热,使其软化,直接用铜刀具凿。这一工艺流程在今天的很多金属器物制造中都还可以见到。
铜经过加热软化后,其流动性变强了,行刀到处自然会产生这种堆积感,就好像用木棍在沙地上画线,很自然的可以看到沙子向线条边缘处堆积。古玺和秦印中这种现象的多见,也反向印证了汉代在金属工具运用上的进步。
秦印“啺(唐)适”印面(左),印蜕(中),印身(右)日本岩手县立博物馆藏
在汉印中,线条底部除了如前述的“V”形外,还有很多呈“︺”形,这可能是因为刻制汉印的刀具差异造成。今天在很多刻铜艺人处可见其常用的刀具,有刀口与篆刻刀类似的平口刀(单面开刃),也有三角刀和刀头略圆的弧形刀。用其在铜质材料上刻画,也确实速度快而精确。
从工艺角度来看,汉代以铸造制作印章是完全可行的,而且前代也不乏铸造的事例。但为何会选择凿刻呢?推测而言,原因主要有如下几点:
其一,汉时,因为印章的钤盖主要是在封泥上,白文印章便成为了主流,而在白文的制作中用刀刻,要比铸造更为简便。铸造朱文印章,只需要将印文处留空即可,而白文印章则需要印文处凸起,对制陶范、沙范来说,太过麻烦。参看今天的刻铜工艺,可以想见当时技艺熟练的印工,在印坯上刀刻白文的技术应当也非常迅捷、准确。
其二,镌刻的印章,相比铸造印章,精确度上要差一些,具有一定的偶然性,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印章防伪效力会更好。
其三,因为前代已经有了凿刻印章的先例,甚至在很多铜器上也有凿刻体现。如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20年秋季拍卖会上出现的一块秦诏版,便清晰可见其上文字是凿刻而成。汉承秦制,汉代诸多白文印章由凿刻而成,也可以看作是对前代工艺的继承。
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20年秋季拍卖会上拍出的秦诏版可见其字口有明显的凿刻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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