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残暴苛责,在《西游记》中,玉帝也有另一面。他凡事只会说一声“依卿所奏”,多听仙班奏本,甚少自己作主张,颇有些道家“无为而治”的风度。如当孙行者打到龙宫,大闹冥府,欲派遣神将下界擒拿,太白金星提议招安,玉帝即说:“依卿所奏。”[17]但招安政策失败,孙行者逃出天宫,自称“齐天大圣”之时,玉帝又欲下界收伏,太白金星提议再降招安封其做名义上的“齐天大圣”,玉帝竟然还说,“依卿所奏”[18]。这一情节影射了明代皇帝荒废朝政的历史,但也折射了明代官僚制成熟的事实。
在历史上,明代不少皇帝以“懒政”著名,不上朝堂者比比皆是。吴承恩生活的年代正值嘉靖和万历初期。皇帝与朝臣因“议礼之争”爆发激烈冲突。嘉靖迁怒于朝臣,讨厌礼制,干脆二十多年不上朝堂。之后隆庆在位六年,金口难开,竟然只召见过两次阁臣朝会。隆庆之后是万历,万历早期曾励精图治,但受到文官系统和传统礼制的束缚,也心灰意冷,于是消极怠工。黄仁宇认为,万历帝由此怠政33年,可能是他对抗无效之后,对文官集团的一种报复方式。[19]阎崇年的《明亡清兴六十年》一书更是把万历皇帝怠政的表现总结为“六不做”,即不郊、不庙、不朝、不见、不批、不讲。
让人深思的问题是,万历这么多年不上朝,但朝政也并没彻底荒废,国家也没崩溃,相关制度还是大体在运转,其原因正在于明代的官僚制已经基本成熟,没有皇帝的亲自操持,政务仍然可以运作。黄仁宇先生指出,“各种法定的礼仪在照常举行,但皇帝已经不再出席”。“皇帝放弃职责斌没有使政府陷入瘫痪。文官集团有它多年来形成的自动控制程序。”[20]蔡铁鹰先生指出:“吴承恩无意中艺术化地、形象地描绘了中国封建社会的深刻的制度危机。明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由最成熟走向没落的转折期,标志之一就是它的封建官僚制度已经极为完善,完善到不要皇帝官僚机器照常运转的程度。嘉靖、万历两朝皇帝几十年不理朝政而朝政并不紊乱就是明证。”[21]
《西游记》中乌鸡国的故事也无意中体现了官僚制的特点。乌鸡国国王被毛狮子下界变的全真道人所害,狮子变成他的模样,霸占了他的宝座和王后,这国家也运转正常,并无大异。唐僧惊讶问老国王:“陛下,你说的这话全不在理。既死三年,那文武多官,三宫皇后,遇三朝见驾殿上,怎么就不寻你?”那国王答道:“自从害了朕,他当时在花园内摇身一变,就变作朕的模样,更无差别。”[22]。后来孙悟空等上朝朝见,国王虽然是假,但“那两班文武,四百朝官,一个个威严端肃,像貌轩昂”。一样的威仪赫赫。狮子的主人文殊菩萨更是公然为其辩护:“自他到后,这三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何害人之有?”[23]这恰好反映了官僚制成熟之后,无论国王如何变动,甚至是假冒的,其他制度如同一台机器,却还能继续运转如常。(www.xing528.com)
这些情节也还反映了明代朝政运作的一些具体情况。人们多认为明清是专制制度的最高潮,从宏观上说,这一判断并不为过。但具体到细节,明代诸多制度运作其实也包含了一些接近民主、注重制衡的机制。明代中期以后政策制定、大政的处理形式已发生了变化,以“钦承宸断”为特点的上朝机制逐渐为“廷议—票拟(内阁)—批红(皇帝或司礼监)—封驳(六科)—执行(六部)”的形式所取代,这种变革多少带有一些民主色彩。[24]
明代内阁议政、皇帝决策、六部执行的体制逐渐完善。内阁从“从容陈论”比较虚范的议政形式,到“票批批答”比较实在的议政行为,议政被纳入决策程序之中,尽管内阁票拟需经皇帝批红才能成为决策,但同样没有内阁的票拟,中旨传出,也被视为不符合程序,六科可以封驳。这就形成了对皇帝“乾纲独断”的一种制约。其次,以六部为主干的执行机构也可以在票拟、批红前对重大政事发表意见。按照明制,凡朝廷大政事,必令廷臣会议,然后请旨定夺。参预廷议官员一般为九卿(六部尚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史)和科道官。又事涉有关机构,有关机构长官亦参与廷议。廷议有利于集思广益,使皇帝及内阁的决策减少失误,对防止内阁的专擅欺蔽,皇帝独断专行,都有一定的制约作用。特别在明中期以后,廷议有更大变革,皇帝和内阁不例参加廷议,以便官员更充分发表意见,不受决策者的影响;而且低层官员(如科道官)也可参与,以更能反映底层的声音。[25]《明史职官志》有载:“凡大事廷议,大臣廷推,六科皆预焉。”万历时吏部尚书陆光祖也说:“夫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实所以广忠集众,而杜偏听之奸,决阿私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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