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纷仪式与纠纷如何互动?本部分将动态描述解纷仪式中的纠纷及其解决,揭示法人类学语境下司法活动的真实面谱。“卡玛哈萨尼案”的“伊哈姆巴”仪式自始有明确的解纷意图,参与者很清楚这一点,也因此导致仪式展演。
伊黑姆比通知了所有村民,并在举行伊哈姆巴仪式之前先举行了一场名为“卡嫩加”(意为“用药物泼洒”,同时含有赶走女巫的精灵之效果)的仪式,以便让女巫们知道:她们帮玛丽亚和玛丽亚的母亲派精灵“杀卡玛哈萨尼取其肉”的行为被知晓了;她们应赶快召回精灵,否则他将揭穿她们并对其不客气。他没有在仪式中公开女巫的名字,因为“村子里已经够多事了”(伊黑姆比语)。在仪式中,伊黑姆比让村落中的现任头人代表全村人将一份白色黏土放入卡玛哈萨尼的药物里,表示大家对他都“心怀好意”。杰克逊的父亲也参加了这场在远离村庄的灌木丛中举行的仪式。[57]
对“卡嫩加”仪式,特纳指出:这是伊黑姆比的一种手段,最大限度将争吵不休的村民们联结起来,并善待他们的族人卡玛哈萨尼;在“卡嫩加”仪式中,伊黑姆比暗示村中巫术横行是基于村民内心最深的恐惧而对纠纷现状所作的最尖锐的谴责。这些行为都是伊黑姆比处理村中个人、群体间的争斗、冲突与不满。此刻,村庄内的纷争不限于因玛丽亚的出轨而导致的婚姻关系呈不稳定状态。如材料所表明,卡玛哈萨尼是村落头领的后裔,极有可能继承酋长地位,但其因社会变迁而社会地位明显下降;承继酋长地位的机会又因其他继承人的出众才干而变得无甚可能;村落政治影响下的村民被分划为若干利益集团。这起婚姻家庭纠纷背后隐藏着个人、利益团体及其相互间的利益冲突。伊黑姆比清楚,卡玛哈萨尼及第二次“伊哈姆巴”仪式是解决前述问题的契机。
在完成某些包括以约定俗成的方式采集药物在内的仪式准备工作后,“伊哈姆巴”仪式包含一系列的间隙与开始。当角制拔罐吸附到病人卡玛哈萨尼身上后,“停顿”开始了;紧随其后的是一段击鼓歌唱期,在场人都参加到了其中,而卡玛哈萨尼则开始颤抖。依照仪式习俗,一旦病人在颤抖中出现有角制拔罐掉下来的情形,则仪式的主持人(巫医)会示意暂停击鼓、歌唱。主持人会将病人身上所有角制拔罐取下来检查。如果在所有的角制拔罐里什么都没找到,主持人就向在场各位发表一番言论及解释为何“伊哈姆巴”没有“出来”。言论通常涉及病人生活史、村庄群体的内部关系等详尽信息。接着,主持人呼唤阴魂,敦促它“赶快出来”。最后,主持人将通知村里人按性别、年龄顺序到专门为阴魂临时搭建的祭坛前坦言他们对病人的任何恶意;病人自己也会被叫到祭坛前坦言他对其他人的抱怨。之后,角制拔罐会再度被吸附到病人身上,前述程序再度上演。其间,主持人会象征性打扫清洁以示净化村庄,或进入灌木丛找来些新的药用植物。
伊黑姆比很好地掌握了“间隙—开始”的节奏。仪式开始几小时后,在场者心无杂念,都一致地迫切希望从病人体内移除“伊哈姆巴”。鼓声调起的激情、病人的颤抖、齐声唱出的耳熟能详的歌曲、公开的自白和不满、主持人和村中长者为恳请阴魂出来而或庄严或激情的呼唤、血被一团团地从角制拔罐中倒出的景象与气味等,所有这些营造出了一种互动的活动模式。它产生出强烈的社群感,减少了怀疑,极大激发了村里人对病人的同情。
伊黑姆比派玛丽亚母亲的好友(她也是玛丽亚青春期仪式的仪式导师)去取仪式用药时所需要的水;让最可能接替现任酋长的那位继承人帮助自己把角制拔罐吸附到卡玛哈萨尼身上;让另外两位来自卡玛哈萨尼父系村庄的人担任主持人助手;村落中最具威望的人被要求第一个呼唤阴魂;要求与卡玛哈萨尼吵架者将白色黏土放到祭坛上(因为在占卜时,病人“看到过”该吵架者的影子),以表示他对病人的纯洁友情;特别要求不忠的玛丽亚去摘取奶树(象征“母性”“妇道”“母系原则”“好运”等)叶子,并咀嚼叶子把汁液涂到卡玛哈萨尼身上那些代表人的思想与行动中心的地方等(通过这些行动重申其对病人的职责及她的良好意愿);几乎要求每个人行动起来“取悦阴魂”以治愈病人,尽管世俗生活中他们彼此被各种事由所隔离。
听到他人坦言对他的恶意与疏忽后,卡玛哈萨尼开始说话。他极其激动地抱怨亲友(尤其是玛丽亚)邻里对他的忽视;坦言对在场的每个人的感想;还特别提到,玛丽亚曾在他病中陪他去咨询占卜师。他最后补充说道,既然现在他已将内心的不满告诉每个人,一切就会好起来,因为是他的偏激想法阻碍了他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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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纳在田野日志中写道:“我深深地感觉到从卡玛哈萨尼这个人体内摒除的实际上是村中隐藏的怀恨。从各种迹象上来看,卡玛哈萨尼的心智处于完全分裂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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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人牙,一颗真正的门牙(排除系卡玛哈萨尼的门牙之可能;或许,特纳也不清楚这颗牙从哪里来![58])被“吸”出来并展示给在场的每个人看。此际,不久前还冷言相对的男女老少们热情洋溢、互致微笑。(www.xing528.com)
田野日志继续写道:“数小时后,宁静而满足的心绪似乎仍然从村民们身上散发出来。”[59]
人、群体源于婚姻、血缘、习得、传统等被系于一个相对的文化闭锁体系之内,在心理、决策、行动等环节对文化体系之接受趋同。基于生活连续性,这近乎是本能、先验的。从客位观察,文化体系内的人、群体对业已织就的文化网络选择了寻找自己的结与点,并在经意与否间试图将自己固定于该网上;伊黑姆比举行“伊哈姆巴”仪式,仪式开始后已不再属于卡玛哈萨尼,而是一次对文化体系认同的全民性“温习”。韦伯言,人是悬在由他自己所编织的意义之网中的动物;吉尔兹进言之,文化是公众所有的,因为意义是公众所有的。[60]
一年多以后,特纳重访那个村庄:卡玛哈萨尼正专心地与玛丽亚共同经营他们的木薯园;他还成功地说服他的弟弟和妹妹搬来与他们共同生活;杰克逊去了外地一个铜矿做劳工……
一天,特纳在街上碰到了杰克逊。杰克逊表示,不会再回村庄去生活了。
缺乏明确解纷指向的仪式也有解纷功能,仍考察恩登布人“穆坎达”仪式:
恩登布人的村落群是数个村庄的聚簇,地理范围可变,社会构成可流动。这意味着村落群的社会结构并不完全稳定。各个村庄通常会因利益对立、紧张而对峙,无论明显与否。基于血缘、婚姻、友情、利益等要素而构成的村庄相互联盟也是势所必然,村庄间联合尚未出现将村落群彻底分裂事件。在一些关键情境下(包括“穆坎达”),村落群也会凸显为一个社会实体;此场域中,某位头人将享有道德、仪式上的领导权。特纳观察到的这次“穆坎达”仪式是在两位大割礼者候选人(众多施割礼者中的领袖、“穆坎达”仪式的主持人)明里、暗地较劲中开始的,但大割礼者的人选最后还是确定了下来。[61]
举行割礼仪式前的斗争司空见惯。割礼者人选与村落内部的社会结构、利益分配攸关。一旦成为割礼者,他就可能对受割礼的一代人产生持续性影响。在村落里,尚没人或群体公开、绝对地宣称不赞同举行该仪式,反对者也必须直面、认同被选任者的群体忠诚感。作为一种原始的包皮切割手术,“穆坎达”对少年们的成长和身体健康均有益。重要的是,该仪式的洗礼关乎被施礼者是否成人并由此获取特定村落生活资格。
在恩登布人那里,暂且不论“穆坎达”仪式在技术操作层面是否最为复杂,但仪式的时间跨度却无疑是漫长的。或许,这一时间维度上的“煎熬”是必须的(特纳的调查材料对此没有提及,现无法佐证),毕竟仪式背后涉及村落群的延续。仪式的第一步自村落长者及随后的女人们都同意的情形下正式开始。恩登布人将“穆坎达”仪式大体上分为三个阶段:“奎因吉加”(表示“使进入”;即将大割礼者、新入会者、旁观者纳入仪式中,尤其是前两者)、“昆古拉”(表示“在割礼棚屋中”)、“奎迪沙”(表示“带出来”和“公开承认”)。特纳曾指出,整个仪式可以看成是以隔离棚屋为线索的,于是以上三个阶段可以分别视为“准备进入它”、“在其中逗留”以及“离开它”。
展演“奎因吉加”仪式是割礼仪式前期准备的重要标志,经过该环节,大割礼者进入仪式,新入会者(将接受割礼者)向割礼地点进发。在割礼仪式开始的前一天,大割礼者将准备割礼用药,通过篝火圣化施割礼者;新入会者父母担纲主角上演篝火舞会。在割礼当天,仪式性清洗等程序完成之后,行割礼。随后进行“昆古拉”(隔离期),一方面为了创口的康复;新入会者也将受到相应的训练和奥义知识传授等。最后是“奎迪沙”(回归仪式),对新入会者进行药物清洗,焚烧隔离棚,最后净化,棚屋训导人的最后讲演,战争舞蹈,其间还有夜间舞会甚至斗殴等。[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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