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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时代的到来:西班牙的帝国主义与治理的幻想

时间:2023-07-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安东尼·帕格登,《西班牙的帝国主义及其政治幻想》,第3页在腓力的统治下,我们从征服者的时代过渡到了管理征服地的时代。——费尔南德斯·阿尔瓦雷斯,《腓力二世和他的时代》,第361页1605年,首次印刷出版的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上卷大部分被运送到了新世界。1510年占领纳瓦拉后,伊比利亚半岛就此统一,西班牙自此形成了统一的民族国家。当地人理应融入另一个更大的整体。

管理时代的到来:西班牙的帝国主义与治理的幻想

我们可能不敢把亚历山大大帝说成是一个“旅行家”。

——梅尔乔·卡诺,《西印度属地》(De dominio indorum)(Biblioteca Vaticana MS Lat.4648,1540,f.39v),引自安东尼·帕格登的《西班牙的帝国主义及其政治幻想》,第24页

殖民地就像长在树上的果实,只有果实成熟后,才能唾手可得。

——安妮-罗伯特-雅克·杜尔哥,德·奥纳男爵引自J.R.西利的《英格兰的扩张》,第17页

从来都不曾存在一个西班牙帝国。

——安东尼·帕格登,《西班牙的帝国主义及其政治幻想》,第3页

在腓力的统治下,我们从征服者的时代过渡到了管理征服地的时代。

——费尔南德斯·阿尔瓦雷斯,《腓力二世和他的时代》,第361页

1605年,首次印刷出版的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上卷大部分被运送到了新世界。[似乎马特奥·阿莱曼(Mateo Alemán)的小说阿尔法拉西的古兹曼》(Guzmán de Alfarache)也差不多同时传播到了利马和墨西哥。]阿亚蒙特(Ayamonte)商人胡安·鲁伊斯·德·盖拉多(Juan Ruiz de Gallardo)跟他在新世界的朋友说,1605年他乘坐自己的“我们的救济夫人号”(Nuestra Señora de los Remedios)大帆船来新世界,途中主要靠《堂吉诃德》这本书来打发时间。1《堂吉诃德》在美洲大为畅销,我们在前文多次提到,这些新世界的新主人们决心把西班牙的制度、语言宗教文化都引进到新近征服的领地上,西班牙人在很多方面都自称是罗马人的后裔,在普及本国制度这一点上也不例外

到1600年时,西班牙控制着自罗马帝国崩溃以来世界上面积最广的领土。就领土面积和帝国规模而言,西班牙远超罗马帝国。皮埃蒙特作家、前耶稣会士乔瓦尼·波特罗(Giovanni Botero)在1607年写道,西班牙的领土面积是有史以来所有帝国中最广阔的。西班牙帝国“人口众多,不同的语言、风俗、宗教等特性将他们区分开来”。2当然,帝国版图也是根据距离的远近而划分为不同地区的。乔瓦尼·波特罗后来担任了枢机主教卡洛·博罗梅奥(Carlo Borromeo)的秘书,曾企图让尼科洛·马基雅维利(Niccolò Machiavelli)身败名裂。

1510年占领纳瓦拉后,伊比利亚半岛就此统一,西班牙自此形成了统一的民族国家。早在1479年时,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就合二为一了。1492年,格拉纳达也不再是一个独立的酋长国了。我们在第十九章提到过,自 1580年起,西班牙就同勤奋的葡萄牙合并了,同时兼并的还有葡萄牙在世界范围内的属地。3西班牙也控制着意大利,派遣总督统治着那不勒斯和西西里。西班牙国王继承了米兰公爵的头衔,尽管托斯卡纳大公表面上仍然是独立的,但和美第奇家族一样,也已成为西班牙国王的附庸。得益于腓力二世的侄子亚历山大·法尔内塞的功绩,尼德兰南部(今比利时)也一直处于西班牙的控制之下。420世纪的思想家何塞·奥尔特亚-加塞特(José Ortega y Gasset)认为,西班牙之所以要统一伊比利亚半岛,“为的是向世界各地投射西班牙强大的势力”。5不管何塞这么说是为了说明什么,也不管他说的是对是错,西班牙的确向世界各地散播了它的权势和影响力。

西班牙统治着新世界所有的附属国及殖民地,这些殖民地是西班牙王国,或者说是西班牙帝国的一部分,它们之于西班牙王国就如同阿拉贡、那不勒斯之于西班牙王国一样。《大西洋月刊》的特约作家、严谨的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肖尼称西班牙帝国是“由17个小王国联合而成的大王国”。6当时法国海盗已经悄悄出没于巴西和佛罗里达地区,而英国很快也会在北美洲发现有利所图,持续活跃在这片地区。

并非所有西属领地的版图都整齐划一。来自热那亚的政治学家保罗·马蒂亚·多利亚(Paolo Mattia Doria)在提到那不勒斯时,说这里就像“一个长满溃疡的肚子”7。有名的土匪头子马里奥·斯奇亚拉(Mario Sciarra)就盘踞在那不勒斯,他手下有一支装备精良的匪兵。虽然西班牙在欧洲偏远地区的统治并不牢固,但到1600年时,它在新世界的统治却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在那里建起了一大批宏伟的宗教建筑——教堂、修道院、教会、女修道院及墓园——这表明征服者想要在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生活下去。最初的征服是短暂而迅速的,但因征服而产生的大量建筑却经受住了时间长河的磨洗。

西班牙帝国的治理哲学并不难理解。16世纪著名神学家弗朗西斯科·德·比托里亚、多明戈·德·索托、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主教都说,他们很清楚西班牙统治的本质。比托里亚的两部作品都清楚地揭示了西班牙人的统治哲学,其中一篇《印第安人》(De Indis)是根据1539年所做的演讲而写成的,另一篇《正义法律》(De justitia et iure)是根据1556年的演讲完成的。两部作品都围绕着同一个问题——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印第安人在这片土地上享有哪些权利;西班牙人到来之后,他们又享有哪些权利。笔者在本书和《黄金时代》里提到过,西班牙人曾长篇大论地分析了征服战的道德基础。8比托里亚认为,只要不虐待印第安人,西班牙人就有权利在美洲定居,也可以在那里开展商贸;西班牙人也有义务让印第安人皈依基督教,但如果他们拒绝皈依,征服者也无权强迫他们信教。只有印第安人肆意攻击西班牙人时——据说早期征服者就被印第安人进攻过,比如埃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在1517年遭到攻击,胡安·德·格里哈尔瓦(Juan de Grijalba)于1518年在尤卡坦也遭到攻击——征服者才有权还击,甚至可以奴役他们。

当地人理应融入另一个更大的整体。16世纪时,但丁建立世界帝国的想法被多次讨论,虽然他的《论世界帝国》(De Monarchia,著于1312—1313年)一书很快就被列为禁书。在这部书里,但丁从哲学角度论述了建立统一的世界帝国的必要性。在第二卷,他提出只有神圣罗马帝国才能完成这一使命,也只有全能的世界君主才能彻底维护和平。9德意志作家乔治·绍尔曼(Georg Sauermann)1520年时曾在西班牙待过一阵子,他在《西班牙的慰藉》(Hispaniae consolatio)一书中提出要建立一统世界的基督教君主国。后来,绍尔曼把这本书献给了查理五世的侍臣、顾问大臣鲁伊斯·德拉·莫塔主教;101520年时,鲁伊斯·德拉·莫塔主教声称自己的学生(查理五世)即将成为主宰全世界的皇帝。11伊拉斯谟和胡安·路易斯·比瓦斯(Juan Luis Vives)也曾热衷于建立“基督教统一体”,乔瓦尼·波特罗也认为全人类如果只由一位君主统治,那他们将生活得无比幸福。如果我们能说同一种语言,使用同一种钱币,游遍四海,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12毫无疑问,在西班牙人看来,美洲的新帝国就是实现世界帝国这个美好愿景的重要一步。

腓力二世的老师、拉斯·卡萨斯的劲敌希内斯·德·塞普尔韦达就查理五世关于世界主义的主张写了两篇机锋照人的文章,即《民主原论》(Democrates Primus)和《民主次论》(Democrates Secundus)。《民主原论》主张抵制土耳其人,《民主次论》则为西班牙征服美洲辩护。就连拉斯·卡萨斯——他通常被看成是西班牙帝国的敌人——也认为卡斯蒂利亚国王应当成为“全世界的主人、众国之王”。131563年时,有谣言称腓力二世将被封为西印度和新世界之王,但终归只是谣言而已。14

16世纪时,“帝国”的观念尚未得到充分的发展。研究“帝国观念史”最权威的是西班牙文学研究院(Spanish Academy of Letters)院长、杰出历史学家拉蒙·梅嫩德斯·皮达尔(Ramón Menéndez Pidal),1937年他曾就查理五世的帝国理念做过一次讲座。当时,西班牙正陷入内战,梅嫩德斯·皮达尔被流放,流放期间,他努力将查理五世诠释为西班牙抵抗伊斯兰国家的杰出代言人。在查理五世的统治下,欧洲所有国家都将会“西班牙化”。梅嫩德斯·皮达尔坚持认为这是查理五世自己的观点,而不是他那位富有远见的大臣默库里安·加蒂纳拉(Mercurino Gattinara)的主意。1520年,查理五世的老师佩德罗·鲁伊斯·德拉·莫塔主教在科伦纳事务部上将“帝国”的观念广为宣布。莫塔主教是一名皈依者,来自布尔戈斯,他同埃尔南多·科尔特斯手下的一名舰长是堂兄弟关系。科尔特斯手下的舰长在征服特诺奇蒂特兰城的最后一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15

西班牙征服者和传教士里的佼佼者来自四面八方:有意大利人哥伦布;有埃斯特雷马杜拉人,包括奥万多(Ovando)、桑多瓦尔(Sandoval)、塔皮亚(Tapia),以及阿尔瓦拉多家族和皮萨罗家族,还有索托及巴尔迪维亚;有塞维利亚人庞塞·德·莱昂;有卡斯蒂利亚人迭戈·贝拉斯凯兹。去亚马孙平原探险的弗朗西斯科·德·奥雷利亚纳也是埃斯特雷马杜拉人。还有来自萨拉曼卡的蒙特霍家族。征服巴拉圭和阿根廷的是巴斯克人,像马丁内斯·德·伊拉拉、胡安·德·加拉伊,后者是牙买加征服者的族人。菲律宾的征服者米格尔·洛佩斯·德·莱加斯皮及麦哲伦的接班人埃尔卡诺都是巴斯克人。征服新大陆拉丁美洲北部的是科尔多瓦人,包括希门尼斯·德·克萨达和他那刚毅的侄子安东尼奥·德·贝里奥。

尽管安达卢西亚为美洲贡献了第一批移民者,但这些来自各地的征服者恰恰说明西班牙美洲帝国的宏伟大业正是西班牙各省区合力缔造的结晶,绝不仅仅是某个地区的杰作。在费尔南德斯·德·奥维耶多的历史著作中我们读到,那些来自西班牙本土的西班牙人最终意识到他们的祖先都来自巴拿马的热带丛林。16

我们可以在绝大多数伟大的远征中见到葡萄牙人、佛兰德斯人、希腊人佛罗伦萨人、法国人的身影。麦哲伦是葡萄牙人,在其他远航中也随处可见葡萄牙人的身影。佩德罗·德·巴尔迪维亚曾带着德意志人一起去了智利。在西班牙最早的方济各会修士中,就有很多杰出的法国人和佛兰德斯人。

在西班牙人的征服战中,他们也经常得到原住民的支持。玛雅人、托托那卡人,尤其是特拉斯卡尔特克人就在科尔特斯征服墨西哥的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但我们也不能忘记奥托米人的帮助。此外,在秘鲁,卡纳里印第安人(Cañari Indians)也曾帮助皮萨罗完成了西班牙的征服大业。

征服战之后,美洲各地的征服者就开始同当地贵族之女联姻,与他们建立姻亲关系。在新西班牙,蒙提祖马的女儿莱昂诺尔就嫁给了征服者胡安·帕斯,后来又改嫁克里斯托瓦尔·德·巴尔德拉马(Cristóbal de Valderrama)。1527年,她得到了墨西哥市的埃克泰佩克区(Ecatepec),这里成了她的监护区;之后这块领地由她的女儿(也名莱昂诺尔)及女婿阿里亚斯·德·索泰罗(Diego Arias de Sotelo)继承,他们一直保留监护权到1568年。17蒙提祖马还有一个叫特凯波(Techuipo)的女儿,长得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后来成了科尔特斯的侍女,自此以后便将名字改为“伊莎贝尔”,她先是嫁给了阿隆索·德·格拉多(Alonso de Grado),后来又嫁给了佩德罗·加利戈(Pedro Gallego),最终改嫁了一位埃斯特雷马杜拉人,即来自卡塞雷斯的胡安·卡诺。1526年,特凯波获得封地塔库瓦;在殖民时代结束之前,这块封地一直归卡诺家族的人所有。18有一首怀念特凯波的诗是这样写的:

将军身边的这个美人儿是谁啊?

啊,她就是我的外甥女唐纳·伊莎贝尔,

她的确已将我的心儿俘获。

蒙提祖马的一个儿子佩德罗后来获得了西班牙的爵位头衔(蒙提祖马公爵),他的子孙后代繁衍成了一个谱系庞杂的混血群体,他本人还得到了监护区图拉(Tula),这里最终发展成了一处繁荣兴盛的大庄园。19

跟随西班牙早期的探险者南征北战的还有来自教堂的博学之士,例如,在新西班牙的就有塞维利亚人拉斯·卡萨斯、巴斯克人苏马拉加;在特拉特洛尔科,有王室血统的佩德罗·德·甘特,他在圣弗朗西斯科女修道院旁建了一座医院;在新西班牙活跃的还有严肃简朴的莫多里尼亚;此外还有马尼拉主教多明戈·德·萨拉萨尔,他在新西班牙和菲律宾都有过一段风生水起的主教生涯。还有博学的贝尔纳迪诺·德·萨阿贡修士、特拉斯卡尔主教胡利安·加尔塞斯,以及墨西哥、米却肯州、利马的首任主教们[分别为苏马拉加、基罗加、比森特·巴尔韦德(Vicente Valverde)],他们都是美洲教会的元老及奠基者。此外,我们还不能忘了那位会说纳瓦特语(墨西哥的原住民语)的西班牙修士安德列斯·德·欧默斯,他因会用10种原住民语布道而享有盛誉。

首批前往新世界的方济各会修士——不只是莫多里尼亚——都是一些才能卓越之士,很多人智勇双全,富有创造力,他们通力合作,用纳瓦特文编纂了记录圣人生平的著作、布道词、《新约》选摘本、语法书、字典及教义问答手册。16世纪末,在修道院之间互相传阅、流通的纳瓦特文书籍约有上百本。三大托钵修道会(方济各会、多明我会及奥古斯丁会)对新世界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很多印第安人都说他们十分喜爱这些修士。到1600年时,新世界约有修士1500名。20但在此之后,对西属美洲影响最大的当属耶稣会。到了17世纪,来自加泰罗尼亚的耶稣会士佩德罗·克拉韦尔尤其受人爱戴,他生活艰苦朴素,传道兢兢业业,在印第安的卡塔赫纳地区传道40年,被誉为“为奴隶传道的人”。21

当时有很多修士出身的建筑师,他们大多受灵感启发,临时担任建筑师,并非专业建筑师。整个16世纪,他们在新世界建起了大大小小270处宗教建筑,这些修道院的教堂多是筒形穹顶式建筑,教堂正前方是用四墙围成的中庭。22正如尼古拉斯·奇塔姆(Nicholas Cheetham)男爵所说,这些宗教建筑迸发出了源源不断的创造力,足可与欧洲中世纪掀起的哥特式建筑浪潮相媲美,当时“教堂的白幔布似乎要覆盖整个地球”。在欧洲,教堂好似城堡,但它们也象征着精神堡垒23

伟大的建筑家们和神职人员一样,对新世界的建设做出了杰出贡献,他们也把西班牙教堂、宫殿背后的理念带到了新世界。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特鲁希略人弗朗西斯科·贝塞拉,他的祖父曾负责托莱多大教堂建造的终期工程,其父曾在旧西班牙的特鲁希略、巴达霍斯及瓜达卢佩负责主建很多大型建筑。贝塞拉本人则在新世界负责设计了新西班牙的普韦布拉大教堂、墨西哥城圣多明各修道院,之后去了秘鲁、基多、库斯科,最后去了利马,在利马也设计过一座大教堂。此外,城市规划者按照欧洲的矩形城镇布局规划了新世界印第安人主要城市的市中心。很多古老的城市都布局对称,从特诺奇蒂特兰城的布局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这也是罗马建筑师维特鲁威(Vitruvius)[1]的城市规划理念,这一理念曾鼓舞了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运动

继教堂建筑之后,新西班牙最令人瞩目的另一发展是“归化区”(congregación)的推行,即让印第安人聚居在中等规模的市镇上,名义上是为了关照印第安人的生活,实则是为了便于监管他们。[2]

虽然保留了印第安人原有的氏族公社土地公有制和土地分配制度(土地划分成小块分配给个人耕种),但与被征服之前相比,农民耕种自己土地的时间更少了,大多数印第安农民不仅得向教会缴纳贡赋、服劳役,还要向监护主和墨西哥残留的旧贵族纳贡服役。

虽然帝国境内地大物博,风俗各异,但各地之间却靠一系列的节日和庆祝活动在精神上连为一体。不管是在庆祝圣周或基督圣体节,还是在纪念当地德高望重的殉道者时,宗教游行都是西班牙人钟爱的庆祝形式,他们也满怀热情地将这些庆典引进了新世界。跟随科尔特斯远征的西班牙人在离开韦拉克鲁斯港之前,就组织了宗教游行,庆祝复活节24历史学家亚历杭德罗·德拉·福恩特(Alejandro de la Fuente)在他那部描写哈瓦那的佳作中写道:“虽然教会礼仪年有不同的循环周期,但帝国各地的循环周期都十分相似。”25这些节令严格来说属于宗教节日,但其中却蕴含着狂欢和盛宴的意味,不管是在马德里、哈瓦那,还是在托莱多、韦拉克鲁斯,这些节日都明显带有卡斯蒂利亚的味道。在庆祝节日庆典时会举行戏剧表演和比赛,比如角逐(juegos de cañas)就是其中一种,在这种比赛中,骑手要拿着木矛彼此战斗。当时甚至还有斗牛表演。人们举行庆典主要是为了纪念国王或王室家族,以及受人爱戴的圣人。节日庆典既有诸多雷同之处,又各具特色,丰富多彩。庆典多数时候在西属美洲新建的大广场上举行。

腓力二世统治时期,修士们开始意识到如果在美洲尤其是在新西班牙,通过模仿印第安人传统的节日庆祝形式举行庆典来布道传教的话,那么基督教义就更易被印第安人理解并接受。这些修士希望把印第安人的音乐、庆祝活动与欧洲的音乐、庆祝活动杂糅到一起,用印第安文化色彩装点基督教的门面,以洋为体,以土为用,来调和两个民族不同的宗教信仰。但他们也面临如下困境:修士们经常谴责印第安人酗酒的习惯。在新西班牙,印第安人酷爱饮用龙舌酒,这一点令神职人员十分反感。印第安人也不赞同西班牙教会提倡的一夫一妻制,这些西班牙人言行不一,尤其在巴拉圭,他们发现很多西班牙人过着妻妾成群的生活。

除了建筑师或修士出身的建筑师外,在西班牙征服新世界的过程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的还有翻译,其中以翻译玛丽娜为最,在她之后还有睿智但偶尔不服管束的费利皮罗(Felipillo),费利皮罗号称“秘鲁妙舌”(lenguas)。26到1550年时,除了赫罗尼莫·德·阿吉拉尔(Jerónimo de Aguilar),会说原住民语言的西班牙人还有很多。科尔特斯征服新世界少不了语言天赋极高的阿吉拉尔的协助。

最后一类重要人物是负责治理新世界的西班牙官员,他们当中,有大名鼎鼎的新西班牙总督门多萨、贝拉斯科、恩里克斯,也有秘鲁总督弗朗西斯科·德·托莱多。在1500年时,西班牙王室并不知道统治新世界需要派出此等有勇有谋、刚毅果断的官员,但很快,西班牙就对这一极其严峻的挑战做出了回应。在有些情况下,这些坚定果敢的官员身边还有一群才华出众的法官在旁辅佐。(www.xing528.com)

在他国眼中,西班牙帝国可谓是“臭名昭著”。大英帝国历史学家、剑桥大学教授J.R.西利(J.R.Seeley)写过一部题为《英格兰的扩张》(The Expansion of England)的历史著作,畅销于维多利亚时代晚期。1884年,维多利亚女王的女儿,即另一个叫维多利亚的人[又名“维姬(Vicky)”]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亲爱的母亲,我多希望您能读一读西利教授这本著名的小书《英格兰的扩张》。这本书读来引人入胜,富有政治韵味,书中观点富有远见、不偏不倚。”27在西利看来,大英帝国不经意间就“征服了半个世界,统治了世界上一半的人口”。28

不管人们如何看待西利对大英帝国的看法,他对西班牙的评断却是完全错误的。他在这本书中只提到了“(西班牙)帝国的残忍与贪婪”,对拉斯·卡萨斯或莫多里尼亚只字未提,对方济各会在16世纪的成就也绝口不提,也显然根本就没听说过萨阿贡这个人,他对西班牙人为其征服的正当性所做的体面的解释充耳不闻。西利在这方面暴露出了自己无知和褊狭的意识形态。

大英帝国和西班牙帝国的统治手段其实有相似之处。约翰·艾略特爵士对比了两大帝国的异同,精彩地揭示了二者的相似之处。例如,19世纪末,在苏丹任职的英国公务员在5年任期未满的情况下,不得携妻眷赴任,而在新西班牙也有类似的规定。29在苏丹,任期不满2年的英国公务员不得在当地着“蓝色衣衫”,白色衣衫才是更为正式的着装。30同样,在秘鲁,法官不得身着绸缎衣料,相比之下他们很能理解在苏丹履职的英国公务员的心情。

在本书的后记部分,我们有必要追述一下西班牙征服者的“丰功伟绩”。没有人能比沃尔特·雷利爵士总结得更为精辟了:

在此,我不免又要对西班牙人的超凡耐心称赞一番了。西班牙人在发现美洲的过程中遭受了众多灾难和不幸,很少有国家像它这样饱经风霜、屡经磨难。尽管如此,西班牙人仍坚持追求“伟业”,锲而不舍,不屈不挠,终于为自己的王国开疆拓土,而往日遭遇的危险和不幸也就此埋葬。他们经历过暴风雨,遭遇过海难、饥荒,经历过原住民的反抗和暴动,忍受过酷暑严冬,挨过瘟疫和其他大大小小的疾病,还忍耐过极度贫困、饱尝物资的极度匮乏,他们的每一项伟大发现都要经历这些挫折。31

雷利的政治评论乏善可陈,但他的这段评论却写得富有哲理、不偏不倚。

美国杰出历史学家华盛顿·欧文(Washington Irving)也发表过类似的观点:

西班牙人的这些壮举与探险经历虽然可以称得上是骑士传奇,但也有真实的一面。这些经历让我们对西班牙人世代相传的勇敢刚毅的本色更为叹服,正是这种本色才让这个国家登上了实力和荣耀的巅峰,在那些有机会公正评判他们的人看来,他们依然是当之无愧的伟大人物……32

欧文把这些冒险经历比作骑士传奇是恰当的,我们之前提过,征服者受《阿马迪斯·德·高拉》或《艾斯普兰迪安历险记》这类小说的影响很大。33伯纳尔·迪亚斯·德尔·卡斯蒂略还把他在墨西哥特诺奇蒂特兰城的见闻同《阿马迪斯·德·高拉》里面的一幕相比拟,这本身就颇有趣味。伯纳尔·迪亚斯出生于商业名镇梅迪纳-德尔坎波,和蒙塔尔沃(《阿马迪斯·德·高拉》的作者)一样,他的父亲也是梅迪纳-德尔坎波的市政议员,所以于他而言,征服新西班牙就像是书中描写的那样令人头晕目眩,只不过故事发生的场景更宏大罢了。

来到新世界的西班牙探险者与征服者对这片时而令人迷醉,时而恐怖骇人的土地充满了幻想。我们之前多次提到亚马孙人十分凶猛,经常有谣言称他们就在附近出没。科尔特斯就曾两次提到亚马孙人,一次在他给卡洛斯一世的第四封信里,一次在给他堂兄弟弗朗西斯科的命令文书中。34传言对征服者是不是也有一定的吸引力?马丁·德·萨利纳斯是负责给查理五世远在维也纳的弟弟斐迪南报告西班牙诸事的官员,他曾经在一份信中声情并茂地写道:

据可靠消息,有70艘大船已经驶入了桑坦德港,拉雷多(Laredo)带着1万名亚马孙妇女来与西班牙男子交配,我们这边的男子因其勇猛、阳刚而威名远扬。亚马孙妇女怀孕后,就会付给同他们交配的男子15达克特,之后她们会留在这里直到诞下子女。如果生下男孩,亚马孙人就把他们留给西班牙人;如果生下女孩,就把她们带走。

这样的消息导致当地“风尘女子”的价格大为下降,因为“富有的亚马孙女性同她们激烈地竞争着西班牙男子,而这些男子还可以从亚马孙妇女那里得到丰厚的报酬。其他人也确信这则消息准确无误”。35萨利纳斯接着在信中对16世纪平民百姓轻信谣言的情况做了一番评论,但他没有注意到征服者及其他人都希望这样的传言是真的。

到了骑士小说不再流行的时候,腓力二世的统治也到了末期,贯穿他统治时期的征服时代也即将落下帷幕。西班牙这段富有英雄传奇色彩的历史及其在美洲的全面扩张也将告终。

16世纪的征服者在短期内就以神速征服了两大陆地上的大片土地,传教士也在短期内让大量印第安人皈依了基督教,欧洲人的勇猛和想象力就此登峰造极,造就了举世无双的历史传奇。西班牙通过绘制新的贸易航线,以史无前例的规模和力度大力支持征服,在新世界迅速确立了地中海范式的统治结构和政治制度。

西班牙帝国的历史长达300多年之久,从16世纪一直持续到了19世纪。1898年,继在古巴爆发的美西战争之后,西班牙帝国在美洲的势力最终陨落,这距离哥伦布开始环球航行已过去了400多年。西班牙人给美洲留下了天主教信仰和数不清的天主教建筑,以及西班牙传统风俗,还有无数的文学作品。最重要的是,西班牙人在美洲创建了一些附属国,这些附属国最终发展为拉丁美洲的独立国家。拉丁美洲少有硝烟,同世界其他地区相比,这里似乎是和平的绿洲。

罗杰·梅里曼(Roger Merriman)教授在他有关西班牙帝国的历史著作《西班牙帝国在旧世界和新世界的崛起》(The Rise of the Spanish Empire in the Old World and in the New)最后一章坦言,他也不确定西班牙帝国为什么会衰落。梅里曼在书里指出,“西班牙会突然崛起、突然衰落的根源在于这个国家千百年来未曾中断的帝国传统”,西班牙的衰落“是不同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和罗马帝国的情形不一样,我们尚不能得出结论,指出这些不同因素的相对重要性”。梅里曼这么解释,也许是因为从很多方面来说,西班牙并没有衰落。36正如奥克塔维奥·帕斯(Octavio Paz)在他那部有关诗人索尔·胡安娜·伊内斯·德拉·克鲁兹(Sor Juana Inés de la Cruz)的生平传记中所指出的,17世纪时,新西班牙和秘鲁都“和平稳定,相对繁荣……墨西哥城比马德里规模更大、更富丽堂皇”。这里比新英格兰实力更强,更文明开化。37如果有人去今天的拉丁美洲旅行,可能还会纳闷西班牙帝国是否真的陨落了。自1600年之后,西班牙帝国的确不再继续扩张了。陆路上盗匪猖狂,远洋上海难频发,西班牙的珍宝船队很快覆亡了(1628年)。即使腓力三世和腓力四世都不再自称皇帝了,但帝国依然存在。西班牙没能征服中国和日本,但依然疆域辽阔:东起菲律宾,西至古巴,北起加利福尼亚,南抵麦哲伦海峡。在欧洲,西班牙如果算不上是领先国家的话,那她依然是个大国。通过委拉斯贵兹、穆里洛(Murillo)的作品,我们依然能想起17世纪的西班牙是世界上最文明开化的国家之一,更不用提塞万提斯、卡尔德隆(Calderón)、蒂尔索·德·莫利纳(Tirso de Molina)、贡戈拉、克维多(Quevedo)、洛佩·德·维加等人的作品了,还有保存下来的布恩雷托宫(palace of Buen Retiro)。38我们不应该忘记索尔·胡安娜的诗歌。皮埃尔·比拉尔(Pierre Vilar)甚至说西班牙的18世纪是“一个大殖民时代”(un très grand siècle colonial)。39所以,西班牙真的衰落了吗?在哪方面衰落了?衰落到何种程度?对此,约翰·艾略特爵士在他那部著名的备忘录《创造中的历史》(History in the Making)中做了贴切的评价,他还指出西班牙并没有真正衰落,而是出现了“观念上的衰落”(perception of decline)。40至少从吉本(Gibbon)评价罗马帝国衰落的角度看,西班牙在17世纪和18世纪并没有衰落多少。也许17世纪50年代西班牙败给奥利弗·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指挥的海军舰队,从此失去了在牙买加的统治权,还可以算得上是西班牙衰落的一个例子,但这次失败不值一提,更算不上是什么灭顶之灾。相反,西班牙还在继续统治着菲律宾,并同中国保持着贸易往来,新西班牙的混血贵族“享用着中国的陶瓷和丝绸,把他们所处的新西班牙当成是世界中心,他们一面与欧洲隔海相望,一面还可以穿过太平洋抵达亚洲这片乐土”。41

1598年,腓力国王逝世,此前他备受病痛的煎熬,发着高烧,腿上长了一块肿瘤,还患有痛风——他的手因此不太方便,以及其他疑难病症,如败血症。自1542年卡洛斯一世封他为摄政王后,腓力二世实际上已经亲政了,一直到1598年9月1日,他一直在治国理政,当时的首席大臣是葡萄牙贵族克里斯托瓦尔·德·莫拉。421598年6月30日,腓力国王坐着男仆让·埃尔米特(Jean 1'Hermite)为他发明的铰接椅来到了埃斯科里亚尔宫,1598年9月13日,他在这里去世。腓力二世的遗嘱写得比他的父亲卡洛斯一世的还要长,但他要求的守灵人数与父亲的一样多:3万人。43

腓力二世用他那专注、开化的性格深深影响了他的国家,他的国家也从未忘记过他。他逝世了,就如同他活着的时候一样,他在新世界留下的影响至今为人铭记,在那里,虔诚的基督徒常祈祷自己能从圣母马利亚或者其他圣人那里,尤其是圣安娜和拉·马格达莱纳那里得到帮助。他既是一名修士,也是一位政治家,他十分敬仰阿维拉的圣特雷萨,这也是他为人所铭记的原因。他还是提香画作的忠实粉丝,二人相交甚深,他任命提香为御用画师。他还是一位建筑师,他设计的埃斯科里亚尔建筑群依然是今天最宏伟的建筑之一。他的作品在新世界广为流传,他派到新世界的大臣和工匠也备受爱戴。他应当被所有的欧洲人和拉丁美洲人铭记。在他逝世之前,即1598年5月,他在韦尔万与法国达成和解,同时还正试图与英国和解。腓力二世一度被认为是一位“审慎的国王”,但同时他也是一位励精图治、“埋身案头”的国王,他总是在忙着写备忘录和文件。他一丝不苟地统治着美洲和欧洲帝国。正如利摩日主教(Bishop of Limoges)所说,从一开始他便“全身心地投身到政务当中,从不浪费一小时,一天到晚都在忙着阅读”。44腓力国王酷爱阅读,他的这一爱好也令大家敬重。在生命的最后3天,他一直忏悔自己的过错。费尔南·布罗代尔写过一部关于腓力二世及16世纪的著作,这部著作非常成功,至今无人超越,在这本书的结尾,他贴切地说,国王认为他的工作就是“解决没完没了的琐事。这个人总是默默地伏在案前阅读那些写满注解的报告,然后慢慢陷入沉思……他集帝国的优点与弱点于一身”。45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优点,也有缺点,只希望历史能还人以公正。

也许腓力二世最卓越的成就就是提出在美洲建立新基督的世界,在其他任何一个时代,谁能想象得到这里居然建立了这么多女修道院、修道院和教堂呢?1586年,著名的圣赫罗尼莫女修道院在墨西哥城落成。这座女修道院构造坚固,外表朴素,规模宏大,占地1.4万平方码(约1.17万平方米)。诗人索尔·胡安娜·伊内斯·德拉·克鲁兹就在这里度过了她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光,此外,这里还举行过盛大的节日庆典。欧洲也有类似的宗教建筑,但在新世界,这些建筑算得上是惊世骇俗的新发明,见证着数百年的正直生活。索尔·胡安娜写过一首篇幅很短的颂词(loa),相当于戏剧的开场白,这首颂词经常在王室的周年庆典上朗诵,是索尔·胡安娜为庆祝西班牙王后玛丽亚·路易斯·德·奥尔良(Marie Louise d'Orléans)的生辰而写的。颂词由3人朗诵——分别代表着处于不同时空下的智慧、意愿和记忆——他们谈起了各自时代的音乐:

记忆:我回忆的是逝去的曾经,

天地有常,命运的车轮,

碾过王公的身体,

将历史丹青细细分析。

意愿:我唤醒的是眼前的当下

韶光易逝,白驹过隙

那些赞扬你的人啊

始于当下却已然终结!

智慧:我歌唱的是未到的将来

铜墙铁壁,高耸入云,

献给未知的天使,

她们的秘密只说给上帝听。46

【注释】

[1]罗马建筑师、工程师,著有《建筑十书》,该书成为罗马建筑师的参考书,主张在神庙和公共建筑中保存古典传统,他的观点基本是希腊化的。他有关人体和建筑对称的观点启发了达·芬奇,在文艺复兴时期十分盛行。——编者注

[2]16世纪初,西班牙殖民者强制将四散而居的印第安人集中安置在归化区里。尽管印第安人进行了抵抗,但西班牙人还是用暴力强制推行了这一政策,他们自称只有这样印第安人才能真正“开化”,所谓的“开化”就是印第安人皈依天主教,适应小农经济生活,接受按劳动付给报酬的规定。其实,这一政策更加便利了西班牙监护主、工场主招募劳工,他们也因此可以从印第安人手中获得更多的土地。——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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