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星
1995年,因为执行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中国沿海城镇密集地区空间集聚与扩散研究”和中美合作的Urbanization from below in China两个课题,我们团队几次到大连考察,住在辽师大招待所。吴启焰和他的同学阿东,硕士即将毕业,一起过来向我咨询深造读博的情况。由于这个机缘,我们相识了。1996年,启焰考到南大崔功豪教授的门下。他虽与北大擦肩而过,却与我和当时的几个研究生成了好朋友,并一直谦虚地称我是引他入门的老师。其实,惭愧!
读博期间,他非常专注、努力。因他的论文主题与我当时正在研究的城市郊区化在方向上有一点交集,我们就增加了相互之间的交流。我知道他的博士论文做得很出色,被赞誉为“中国第一份城市社会地理博士论文”,也有人称他为“中国居住空间分异研究第一人”。以博士论文为基础的《大城市居住空间分异研究的理论与实践》一书很快于2001年在科学出版社出版了,2016年又再版发行。他这样的经历在中国青年地理学家中并不多见,称得上是他学术生涯的第一个亮点。
1995年相识于大连海滨(左起:吴启焰、史育龙、周一星、阿东、孟延春、柴彦威)
获得博士学位后,启焰告诉我他要回到故乡云南去工作。我听了很为他高兴,很认真地对他说:“你主要研究城市社会地理,云南是我国少数民族最多的省份,是祖国很特殊的一片国土,正好是你可以大显身手的地方。过去很多名家都从调查少数民族入手研究社会学问题;今后你结合云南的研究,成果拿到国际上去,是很容易引起学术界注意的。”我还以我的博士后学友张小雷在新疆卓有成就的例子来鼓励他。
启焰在云南的发展开始得比较顺利,地方上对他也比较重视。在两年时间里,他就在昆明理工大学两次破格升了副教授和教授。后来,他又被调到母校云南大学去创建城市规划学院。
启焰在云南工作期间,有两件事令我永远难忘。
第一件是2000年我与启焰的一次业务上的合作。用现在的话来说,我们共同向世界讲述了一次中国城市的“故事”。事情经过是,闻名全球的《不列颠百科全书》要在美国再版,并准备提供网上服务。2000年春,美方请吴传钧先生作顾问,主持中国地理部分的修改工作。吴先生分配我承担“中国城市”条目中130个当时属于中小规模的城市条目的修改。我的主要任务是审读城市条目的英文原稿,鉴别其中可以留用的部分,对错误和落后于现实的内容加以修正和补充。我意识到这项工作的分量,可以向世人展现新中国城市的真实面貌和发展成就。但是,美方5月份交代任务,要我们8月底就交稿。这不符合我的工作习惯,我实在无法按时完成,可又不愿意将就交卷,这就想到请吴启焰来帮忙,请他分担其中云、贵、川等南方省份39个城市条目的编写。启焰悟性很高,我俩配合极为顺利,交流没有任何障碍。尽管我俩紧赶慢赶,最后完成这项任务已经是2000年12月中旬。他工作的认真态度和成果的高质量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当时,为了配合高校对教员工作量的检查,我还为启焰出示了一份证明。我没有想到,这份手写的证明,启焰一直珍藏着。他夫人明慧后来用微信给我发来照片,更增添了我对当年默契合作的怀念。
第二件是我们一起游玩的经历。2007年1月中旬,我赴昆明参加中国城市经济学会大城市经济专业委员会召开的工作会议暨学术年会。那时,我刚退休不久,在会上请辞了副主任委员的职务。会后,启焰盛情邀请我和内人游览了虎跳峡、丽江古城、玉龙雪山、大理古城、洱海等著名景点。整个游程内容丰富、安排周密。我第一次住了民居旅舍。其间穿插了对纳西族司机、老乡及外来饭店老板的访谈,观看了张艺谋策划的场面恢宏的舞蹈表演《印象·丽江》,等等。这是我退休后一次少有的轻松愉悦的经历,也是唯一一次与启焰零距离朝夕相处的三五天。回京以后,我把一路所拍的照片整理出来,用电子邮件发给他,同时在邮件中对他说:“比照片更好保存美好记忆的办法,是永远留在心里了!”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2001年的证明(明慧提供)
与纳西族司机合影(2007年摄于金沙江畔)(www.xing528.com)
2007年访问纳西族农家
2007年,我们在丽江古城客栈前合影
2007年,我和启焰在玉龙雪山前
2007年,启焰在玉龙雪山上
2007年,启焰在大理三塔前
启焰到南京师范大学工作以后,继续在城市社会空间和居住空间领域深入研究,特别专注于城市基础教育和教育公平问题的研究。这时,他开始了学区研究,新创了“jiaoyufication”这一概念术语。他的工作既能融入国际上城市社会空间过程研究的主流,又具有强烈的中国特色和中国内涵。这符合我在中国城市研究中倡导的一种“创新”模式:寻找中西方之间“可比”中包含的“不可比”,以及“不可比”中包含的“可比”。因此,我对他的工作非常赞赏。他这方面的多篇研究论文,在国内,特别是在国际著名刊物上发表后,像旋风一样一度掀起了广泛引用和讨论的热潮。一时间,吴启焰在国内、国际学术界的知名度一下子上升了!就我的有限阅历,也很少见到这种现象发生在中国地理学者的身上,因此我称它是启焰学术生涯的第二个亮点。
2014年10月1日,我俩之间有了微信联系。以后每逢节日,我们都会在微信上互致问候。2016年12月,我收到启焰寄来的大作再版。2017年6月,我收到他发来的《中国学区研究的国际化历程》一文。2018年5月22日,他从加拿大发来微信,很突然地说:“学生也近五十,历经生死。刚刚手术回家,回想当初老师支持,引入学术正殿,学术得以坚持,然后天乏力,愧对老师期待……”这些悲观的话语,让我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看了后面所附的他在医院和在家里的两张自拍照后,我才不得不接受这一残酷事实。我在2007年夏秋也有过在化疗后死里逃生的经历,那时,我基本上应对得当。所以此后,我们之间的大量联系,就是他不断向我讲述他的治疗过程,而我总是用自己的体会和经验作为例子,鼓励他放下包袱、乐观向上、认真治疗等等。不料,天妒英才,2020年4月,启焰还是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人非草木,一谢永销。白发送青丝,人间悲伤事。启焰君生命的长度是短的,但他的生命有厚度!
我年已老迈,借此机会想对尚在有为之年的启焰的家人和学生也说几句:大道至简,在为事业而奋斗的路途中,要保持有舍有得、知足常乐的平常心态,适度工作,多陪家人,爱惜自己。这才能告慰远在天堂的逝者。
写于2020年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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