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运转模式和大多数其他孩子不太一样是从四年级学校举行“情人节派对”开始的。派对前一天,父母带我到一家知名的精品店去挑选情人节贺卡,当我看到印刷在卡片上的文字写着诸如“你是我的情人!”“我非常非常爱你!”之类的话时,我感到一阵恐慌。我让父母开车带我去别的商店,希望可以看到不同的卡片。他们问我希望找到什么样的,我回答说“感情色彩淡一些的”。
最后我终于选定了一些相对来说感情色彩淡些的卡片,但当填写“赠给”和“来自”后边的空白时,心里还是感到别扭。作为一种强迫性的自我镇静,我将卡片按照从情感最浓烈到最平淡依次排了个序,再按照我眼中不同同学可承受情绪强度的高低逐一排序,最后将两者匹配了起来。
事实上,我的绝大多数同学即使接受情感表达最为强烈的卡片也没有任何问题。情人节当天,一种不言而喻的公共氛围就是,大家相互之间会非常“随意”地使用诸如“爱”和“情人”之类的称谓,就像在其他364天大家习以为常的“喜欢”和“朋友”一样。由于没能快速跟上这种文化期望的转变,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无用功。于是我只好再做些什么来弥补。我决定用不褪色的马克笔划掉那些令人不安的动词——比如“爱”和一些副词——比如“非常”,或者降低词语的情绪强度,比如将它们改成“喜欢”和“相当”。
第二天,父亲问我卡片是不是都写好了,我说“是的”,半点也没有想起来要告诉他我是做了修正的。到了学校,大家都把卡片放进各人提前装饰好并悬挂在黑板前的纸袋子里。吃点心的时候,我们打开了袋子。在读了几张别人写给我的卡片后,我注意到没有一个人像我那样做过标注或修改,就在这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对游戏规则理解得太晚,以至于完全误解了当前情势。我本来是为了避免尴尬才做了大量工作,现在看来却适得其反。虽然同学们都极为优雅大度,没有人对我涂改过的卡片说过只言片语,但毫无疑问,当他们读着这样的卡片时,一定会觉得很古怪:“我非常爱喜欢你。”
擅长社交的人会对社交尴尬者的情绪生活感到困惑,因为尴尬者常常自相矛盾,有时候表现得相当冷漠,有时候却又显得过于兴奋。有时候社交尴尬者在别人看来有些像机器人,总是带着超然的表情,对别人的痛苦喜乐缺少恰当的共情。这种缺乏会给人一种他们不关心人的印象。但在另外一些时候,社交尴尬者又会对微不足道的事情——比方说自己的日常安排被打乱了或是遭遇了在别人看来算不得什么的挫折——反应过度。怎么去理解这种极度缺乏情绪反应同时又极易反应过度的矛盾表现呢?
来自瑞士神经微电路实验室的卡米拉·马克拉姆(Kamila Markram)和亨利·马克拉姆(Henry Markram)提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假说,他们称之为“紧张的世界”理论,用以解释社交尴尬者这种自相矛盾的情绪表现。他们的理论来源于实验室养育的一批老鼠。这是一批被有意培育成有低社会动机、高焦虑和强迫倾向的老鼠。在观察老鼠的大脑活动时,他们发现,它们的社会技能缺陷与强迫行为对应于一些脑区的超高水平激活,而这些脑区与知觉、注意力和情绪活动有关。
这一发现使得马克拉姆夫妇开始怀疑,与其他老鼠相比,这种老鼠是不是会将周围环境的复杂程度知觉为更高一些?也许这些老鼠的高焦虑正是因为,其感受反应过度敏感,以至于周围环境对它们来说显得刺激性过强了。也许这些老鼠表现出较少社会性行为的原因在于,它们试图通过重复性的行为来缓和环境刺激的强度,同时也避免了社交互动的强烈刺激。在人类身上类推一下,就好像有些人会选择在周六晚上观看网飞公司(Netflix)[2]的视频重播或是安静地织一条围巾,而不愿出门去人声鼎沸的餐厅吃饭,或者去灯红酒绿的夜总会喝一杯一样。(www.xing528.com)
在对“紧张的世界”理论进行研究综述时,马克拉姆夫妇发现,许多研究在自闭症症状水平较高的人群中发现了相似的结果。举例来说,当患有社交和交流缺陷的孩子在观看情绪丰富的面部和眼睛的图像刺激时,其杏仁核表现出了过度激活的现象,而这一区域与恐惧和焦虑情绪有较大关联。虽然该理论主要被用于自闭症群体的研究,但它似乎与社交尴尬者应对和处理情绪的方式在逻辑上是一致的。
想一想你和社交尴尬者进行互动时的氛围,你就会发现在这种互动之中似乎总有一股焦躁不安的潜流,让他们显得焦虑、易激怒、不高兴。但是如果你换一个视角来看待他们,将他们视作正在体验极其紧张的社交互动的人,你就会对他们有更多的谅解。社交尴尬者对于情绪的感受像极了一个人睁大眼睛一脚踏进刺目的阳光中,过于强烈的光线让他们仓皇躲避。
作为一种适应机制,社交尴尬者会回避触发强烈情绪的事件,以此作为一种缓解途径。他们不和别人进行目光接触并不是因为不会,或对谈话本身不感兴趣,而是为了避免接收太多来自面部尤其是眼部的情绪信息。他们常常避开不舒服情境中充满情绪的对话,被别人当面夸奖也会让他们不知所措。所有这些为了降低互动中情绪强度的努力,都会让社交尴尬者看起来冷漠离群。对于那些对情绪世界的感受“过于强烈”的社交尴尬者来说,情绪本身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并不重要,即使像艾莉这样年幼的孩子也已经知道,过于强烈的情绪总是容易失控的。
社交尴尬者的一个不幸悖论在于,很少有比尴尬更强烈的情绪感受了,且这种强烈感受常常让他陷入崩溃。尴尬的感觉像极了一头撞在玻璃门上,让人猝不及防,此时他们首先感受到的就是猛烈的情绪洪流,也就是说在意识到自己陷入尴尬处境之前,他们就已经感受到了尴尬。因为尴尬带来的情绪体验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们很难快速静下来搞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该如何进行补救。
尴尬体验本身肯定具有适应意义,但尴尬者首先需要弄明白的是,当前的尴尬情绪到底想要告诉自己什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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