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的审美信息量：优秀文学的关键特征

我此前说过美有两种，一种是“错彩镂金，雕缋满眼”。比如，京剧的服装道具，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一种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比如，元代的白瓷，给人一种质朴明媚，自然清新的感觉。优秀文学的美应该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感觉，要增加文学创新的审美信息量，必须在语言、故事、情节、细节、结构到人物等方面都要有所创新。如文革结束后，大家都在写伤痕，痛诉文革的灾乱，可汪曾祺却写了《受戒》，描写一个小和尚的恋情，很新鲜，很有创新性。了解优秀文学创新的审美信息量，主要看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主要看细节。著名红学家周汝昌挑选《红楼梦》版本的标准，主要看书中描写林黛玉眉毛和眼睛的相关细节。当他看到《红楼梦》（庚辰本）描写林黛玉的眼睛是“两弯半蹙峨眉，一对多情杏眼”时，他认为把一个十二、三岁女孩描写得如此之俗，说明这不是一个好作品，这个版本的作者也不是一个好作者。20世纪80年代，周汝昌在苏联列林格勒看到一部《红楼梦》的古抄本，他翻开第三回，一看到书里面描写林黛玉的眉毛和眼睛是“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他认为此版本把林黛玉描写得非常漂亮，就花重金买回了这个版本。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好文学与差文学的差距，一个细节就能看出来，甚至是一个眉眼的描写就能看出来了。

第二，主要看合理。《西游记》“孙悟空大战二郎神”中，孙悟空不停地变来变去。孙悟空变麻雀的时候，二郎神变成鹰，鹰吃麻雀，可以打赢麻雀。孙悟空变大鹚老的时候，二郎神变成海鹤。孙悟空变成鱼儿想躲到水里面去，二郎神变成一只鱼鹰。孙悟空变成一条水蛇，二郎神变成灰鹤，想吃水蛇。孙悟空变成花鸨，露出痴呆的样子，二郎神变回原样，拿弹弓打。孙悟空假装掉落，变作一座土地庙，“大张着口，似个庙门，牙齿变成门扇，舌头变做菩萨，眼睛变做窗棂。只有尾巴不好收拾，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二郎神识破，用三尖两刃刀捅孙悟空的眼睛，孙悟空跑到灌江口，变成二郎神。

孙悟空这样变来变去，是否具有合理性呢？是否与自己的身份相符呢？孙悟空如果是一个草根，他只要能逃命，变成什么都无谓。孙悟空如果是一个贵族，要他变一个下贱之物，他肯定不干。所以说，文学的合理性，一方面要看细节是否符合，另一方面还要看是否与身份相吻合。优秀文学的细节、故事、情节、人物安插，看上去很随意，但都是有分寸的。

第三，主要看创新。德国作家君特·威廉·格拉斯（Günter Wilhelm Grass）199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最著名作品《铁皮鼓》中的主人公奥斯卡·马采拉特3岁生日时得到一面铁皮鼓，他不想加入成年人的世界而自我伤残，一跤摔成患果小症的侏儒，但智力却比成年人高3倍，而且意外地获得了唱碎玻璃的本领。他常用尖锐的歌声来表达他对某种事态和纳粹统治社会的愤怒。君特·威廉·格拉斯《铁面鼓》中“用尖锐的歌声震破玻璃”的细节设计，就是创新。

南美有两位作家很了不起，他们都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一个是哥伦比亚的作家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其代表作有《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一个是秘鲁的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其代表作有《城市与狗》《绿房子》《首领们》等。在他们两人的文学作品中都有创新的人物形象和细节，各位如果感兴趣，不妨一读。

我最后想说的是，希望在座的各位把阅读当作终身爱好，因为阅读是我们不可或缺的精神滋养；把阅读化作终身追求，因为阅读是我们不可或离的精神情侣。下面这段话是我一本散文的序言，我想留给大家，作为本次讲座的结束语：“文学未必能够经世致用，未必能够成为眉目的妆点，甚至也未必能够成为巧妇手中的炊薪；但她却可能是孩童手中的一只风筝，少妇眉间的一点相思，农妇榻旁的一柄蒲扇，旅人皮囊的一捧甘泉。捧起来，文学很重很重，重到如炉如鼎；放下去，文学很轻很轻，轻到如羽如风。”“对某些人来说，文学既是滋养又是爱好还是职业；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文学是滔滔汩汩的人文资源，是永不言弃的精神情侣，是默默守望的情感依附。”“文学是一个人思想的度量、气质的检验和才情的裸呈；也是一个人言语的展列、交流的对手和生命的延续。文学不可以亵渎，正如生命不可以轻觑；文学不可以拘囚，正如思想不可以禁锢。……文学是需要心智去呵护的一种真诚，需要时间去兑取的一种风景，需要毅力去勾画的一种愿望，需要良知去托付的一种憧憬。”

【互动问答】(www.xing528.com)

听众：请问南翔老师，如何才能走上写作之路？

南翔：建议你首先从口述史写起，采访一些专业比较独特、或有鲜活时代特色的人。比如，老兵，五行八作的能人。其次，写一些随笔和感受。看完一部电影，写一下观后感；看完一本书，写一篇读后感。先从非虚构的东西写起，日积月累，一定会有收获的。

听众：请问南翔老师，你如何理解“富”与“贵”？

南翔：“富”主要是指经济上的物质指标，“贵”主要是指精神和灵魂的指标。通常我们所说的“大富大贵”，好像“富”与“贵”是一回事。但是，我们如果具体分析，富了不一定能够贵了起来。如果你有一个家族的筚路蓝缕过程，两代、三代甚至更多的人走向富裕，那么，“贵”可能随之而来，“贵”实际上是一种教养，有一定的继承性。当然，我并不是说穷人就没有教养。“仓廪实而知礼仪”，如果人太穷了，首先想到是如何填饱肚子，而不是穷讲究礼仪。“富”与“贵”要辩证地看。

听众：我本人比较爱好写作，但我写作时总是比较悲情，请问南翔老师，对我这种写作心态有何建议？

南翔：我有四点建议：一是多晒太阳，太阳是抗抑郁最好的良药。二是多交朋友，朋友之间的交流可以放松你的心情。三是多看一些阳光的书，让自己每天快乐。毕淑敏、迟子建、史铁生、梁晓声、铁凝等人的书都非常阳光。也可以多看一看绘本，绘本是从0岁到99岁都可以看的。四是如果经济条件允许的话，可以外出度度假，也可以改变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