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路:今天我们非常荣幸邀请到了中央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敬一丹老师与我们分享“阅读与快乐”这个话题。据我们了解,敬老师当年并没有想主持《一丹话题》这个节目,而是想开办一档跟阅读有关的节目,对吗?
敬一丹:对,当时在主持《经济半小时》这个节目时,我特别想举办一个子栏目,甚至为这个想象中的子栏目起好了名字——“黄金书屋”。为什么叫“黄金书屋”?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那时候,我主持经济类节目,想在“黄金书屋”里以书会友。我设想,“黄金书屋”里摆放的都是经济类的图书,书的作者都是经济界人士,我作为“黄金书屋”女主人身份出现在这个节目里。当我兴致勃勃地、满怀希望地跟我们领导交流我的想法时,我的领导说,你还是办一个《一丹话题》吧,你适合办一个言论类节目。我听后,感到很意外。他为了安慰我,说你可以在《一丹话题》里谈经济话题,也可以谈经济图书,可以把“黄金书屋”的内容纳入《一丹话题》里面。于是,我就没能办成“黄金书屋”这个节目,我觉得这是我到昨天为止,还没有实现的愿望。
郑路:虽然敬老师当年没能在电视上实现这个愿望,但是,今天您走进东莞图书馆这个“黄金书屋”,并在这个书屋里与我们分享“阅读与快乐”,那是不是可以说您今天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呢?
敬一丹:是的,我今天走进东莞图书馆的时候,觉得真是太享受了,这大概是我见到的让人感觉到最舒服的图书馆,每一个细节我都想看一看。比如说24小时自助借书和还书这种体验,非常新鲜,特别好。我觉得东莞图书馆的读者很幸福。在东莞,这种幸福可能大家已经习惯了,但是,对于很多其它地方的人来说,这都还是他们明天的事。
提到图书馆,我想起了一件往事,这也是我和图书馆的一个渊源。1972年,我中学毕业等待下乡的半年,得到一个去黑龙江省图书馆义务整理社科书库的机会。当我们几个女生走进社科书库的那一瞬间,我们都惊呆了,我们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多的图书。我是小学四年级遭遇文革,从那以后学校就停课了。虽然后来复课了,但是我经过了一段没有课本的课堂生活,那是一个非常荒诞苍白的岁月,所以我一走进社科书库,看到顶天立地的书架,我仿佛摸到了大海的边缘。我在那里看到了外面看不到且被批为“毒草”的《安娜·卡列尼娜》《简爱》《红与黑》等外国经典名著以及一批名画,每天战战兢兢又很兴奋地把这些书拿回一两本在家里偷偷看,然后劳动半天,再偷偷看几本。当我看那些画册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被那种美好所吸引。可是,我又觉得这是美好吗?这是被藏在图书馆深处没有被烧掉的“毒草”。我看这些画的时候,甚至有一种犯罪的心理,就是生怕被别人发现。后来我们几个女生悄悄聊起这事,我们才知道,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去看过,只不过谁都不敢说而已。
黑龙江省图书馆社科书库那些搀杂灰尘图书的味道一直伴随着我,让我刻骨铭心。当我中年以后,第一次去意大利看到了我曾经在那个蒙着灰尘的画册里看到的那些原作,我感慨万分,在街头都快流出了眼泪。
那个年代,那种短暂的、偷偷摸摸地阅读是一种苦涩的快乐。一是在我们精力最旺盛、记忆力最好、吸收能力最强的时候,无书可看,缺少阅读浸润,不失为一种人生的遗憾;二是虽然有一个机会看到那么多书,但不能像今天的读者那样自由、安宁、舒服、幸福地享受图书,享受阅读带给我们的快乐。
郑路:敬老师读中学时的阅读往事,能够引起50至60年代出生的那一代人的普遍共鸣。其实,在文革后期,虽然一些书解禁了,但是一个人想要有书看,想要阅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敬一丹:是的。那个时候,如果能读到书,那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我记得我在小兴安岭深山老林里面当知青的时候,根本无书可看。林场一个学生有一本翻得很旧的《唐诗100首》,我每次跟他借他都不愿意借。然后,我就求他借我看一下,刚借我没多久,他就盯着问我:“看完了吗?”我每次借的时候,都抄几首,希望能够把这本书抄完,但是,我最终还是没能抄完,因为他每次都催得很急,这是他的宝贝,也是他唯一的一本能够带到林场的书。回忆起这段时间的阅读,它不像今天这样单纯的阅读带来的快乐,而是一种复杂心情下的阅读,是一种无书可读的委曲、苦涩和郁闷。
郑路:刚才,敬老师讲到在那个特殊年代,一个青年人最大的损失莫过于没有图书阅读。那么,今天的年轻人拥有丰富海量的阅读资源,您认为他们应该如何阅读呢?(www.xing528.com)
敬一丹:现在很多年轻人很有意思,当有很多书看的时候,就不爱看书了。或者说,有些人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渴望阅读了,因为得到太容易了。当然,还因为现在阅读方式也趋多元化。比如,我女儿读初中的时候,我希望她看一看《红楼梦》。她翻了一下厚厚的几本《红楼梦》,然后问我,《红楼梦》有没有被拍成电影或电视剧?我说拍了。她说,那还是看电影或者电视剧吧。当时,我想你怎么这样,原著是不可替代的啊。我虽然是搞电视的,也希望她看电视,但是我认为《红楼梦》还是要看原著。她最后也没有看,就觉得这个影视作品让她更容易接受,我也挺无奈。后来,我也看到,她的同龄人几乎很少人热衷于纸质阅读,这可能也是因为现在书那么多,阅读方式也那么多,年轻人不知从哪里开始,不知从哪里下手的原因。我想,对于年轻人的阅读,一开始还是随着自己的心愿和兴趣,有时候凭着感觉,能够接近经典名著也是很可贵的。
随着阅读方式的多样化,目前,我也越来越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了。原来我们觉得开卷就是阅读,现在开机也是阅读。虽然在朋友圈、微信群里阅读的东西是浅层次的,碎片化的,但是,有一点是可取的,它是新鲜的。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一会儿我们就阅读到了。当然,我更多还是怀念或者更倾向于深层次阅读,就是那种奢侈的传统阅读。拿出整块的时间,好好享受阅读带给我们的快乐。过去,我可以一连几个小时看一本书。现在,我很难集中整块时间读书,我最有效的阅读时间是在飞机上,在没有信号的时候,没有手机的时候。这个时候注意力集中,往往在这个时候可以完成一种有效的阅读。
对于年轻人来说,手机碎片化的浅层次阅读和整体的深层次阅读都是需要和有益的。只不过碎片化的浅层次阅读,就像吃“麦当劳”;而深层次的经典阅读,则是“妈妈精心炖的鸡”。要汲取人生最根本的营养,还是要回家“吃妈妈炖的鸡”。
郑路:刚才敬老师讲到手机阅读,我理解敬老师对手机阅读并不反感,然而有很多家长非常抵触手机,认为手机对年轻人造成很大的伤害,请问敬老师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敬一丹:我觉得抵触也没有用,在手机如此智能的今天,能通过手机阅读也是挺好的。如果硬要把90后、00后拉回到大部头的纸质书上来,确实挺困难。电子阅读仅仅是一种阅读的手段,要用辨正的思维去看待。不管是深度阅读还是浅层阅读,只要是有益身心,都不妨敞开心怀去接受。各种阅读方式都没有对与错,家长应该为青少年做好阅读的典范,以身作则去影响年轻一代,但不能代替他们的想法和需要,希望大家都能以善意、宽容的态度去对待各种不同的阅读方式。例如,图书馆、书店通过手机进行好书推荐,进行书评推送等都是传播知识的重要途径。目前我们很多成年人都成为手机控,何况年轻人?既然现在世界上有这么先进的技术,我们为何不可以好好利用呢。
郑路:敬老师在央视做了20多年,您对中国很多城市非常了解。我听说您这是第二次东莞,请问第二次来东莞和第一次来东莞有什么不同?
敬一丹:我第一次来东莞是10年前,是作为全国政协委员前来搞调研。调研的内容是东莞作为一个特殊的移民城市,大量的流动人口怎样管理。当时的东莞生机勃勃,城市特别年轻,一些企业的生产线上都是少男少女,他们的宿舍就像学生宿舍一样,所有的阳台上都晾满了衣服。那时,我们听说流动人口远远超过户籍人口,给这个城市带来了很多问题,以前的城市管理办法远远不适应这个年轻城市的发展需要。
这次来东莞,让我更多的感到这个城市书香的味道,能够感受到这么好的图书馆。刚才馆长介绍图书馆时,我特别有享受感,而且有很多层次的享受感。我很感兴趣的是24小时自助图书馆或24小时书店的后半夜谁在,我甚至有一种好奇,要不要后半夜的时候过来看一看谁在,哪怕有一个读者在那儿,也是这个城市的文明所在。还有,我刚才看到那么小的读者在这儿受到表彰,也许这是他第一次因为阅读上台受到表彰,这不仅是孩子一生美好地回忆,也是这个城市努力追求阅读氛围的见证。还有,我刚才还到可园去看了一下,我觉得一个城市有这样一些地方,让匆匆忙忙的脚步能够停下来看一看,坐一坐,特别好。尽管东莞称为世界工厂,生产线上的工人很满,但是东莞有这么好的图书馆,有这么温馨的书城,有这么一些古老的园林,能够让人停下脚步来欣赏,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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