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里沃德与熊：一个冒险故事的史诗

在西沃德的故事中，熊的祖先元素最后有两个相关联的比较。这表明，在中世纪的英格兰，这种斯堪的纳维亚传奇是如何以不同的方式取悦不同的读者的。第一个是《赫里沃德事迹》。这是12世纪的故事，讲述了反诺曼的反叛者赫里沃德的冒险，其中有一个有关斯堪的纳维亚家族和熊的后裔的叙述。《赫里沃德事迹》是一部拉丁散文，保存在彼得伯勒修道院13世纪末的法律文件集中（《彼得伯勒大教堂手稿1》，第320—339页）。根据它被用于编纂《伊利郡登记册》的事实，它的创作日期可能在1107—1131年之间。

和西沃德一样，赫里沃德也是一位历史人物，他开始成为他早期历险故事的对象。赫里沃德生平的证据仅限于《末日审判书》中对于他可能拥有的土地的记录以及两件编年事件的记录。一是他的帮派在1070年掠夺了彼得伯勒修道院，二是诺曼人在次年围攻伊利，赫里沃德顽强抵抗。然而，《瓦尔塞奥夫传》提供了一个对赫里沃德作为一个年轻人的冒险的全面叙述。书中的背景设在诺森伯里亚、康沃尔、都柏林和佛兰德，记录了赫里沃德对诺曼人使用的无数计谋和伎俩，声称是基于他生平的各种第一手的叙述。《瓦尔塞奥夫传》是历史事实和浪漫冒险的结合，其中的许多故事影响了后来的反叛者传说，如罗宾汉（Robin Hood）的故事。与罗宾汉一样，赫里沃德是一个年轻的贵族，他被不公正地剥夺了他的继承权，他对敌人进行了一场恶作剧般的游击战，同时他在一个难以接近的藏身处过着舒适的生活。赫里沃德躲在芬斯而不是绿林中，但他有罗宾汉的嗜好——把鞋子反着放在马背上，以便把追赶他的人引向错误的方向——和一群类似的随从，他们是各色各样的亡命之徒，怀着各自的故事。

这是我们关注的赫里沃德的第一次冒险。《瓦尔塞奥夫传》讲述了作为一个年轻人，赫里沃德是如何被迫离开他的家乡林肯郡，这是因为他的行为太放荡，他的家人无法对付他。他和他的教父住在遥远北方的“诺森伯里亚之外”。他的教父将野兽关在笼子里，供骑士们娱乐，其中有一只非常大的熊。但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熊，《瓦尔塞奥夫传》说，它是一只著名的挪威熊的后代，据说它有人类的头和脚以及人类的智力。这只熊懂得人类的语言，在战斗中很狡猾。根据“丹麦人的故事”，它和一名人类女性生下了挪威国王比约恩。这个故事的重点是，熊从笼子里挣脱了出来，年轻的赫里沃德是唯一一个强大到足以与它战斗并杀死它的人；他拯救了他主人的妻子和女儿的命，得到了她们的感激。人们还为他创作了歌曲。

这种熊人杂交祖先的主题显然与我们现在一直在研究的故事有关，尽管在细节上有一些差异。无论是这一文本还是西沃德的叙述，都没有像斯堪的纳维亚资料记载的那样讲述整个传说：两者都缺乏诸如绑架妇女、杀死熊、儿子报复凶手等元素（托马斯·埃尔姆后来的故事确实包括了这些元素）。它们只涉及熊的后代和显示其动物血统的身体特征。然而，两者都表明这个故事是个传说：《赫里沃德事迹》认为是“丹麦人的故事”所作，《瓦尔塞奥夫传》认为是“古人的故事”（relaciones antigorum）所作。这个故事在《赫里沃德事迹》中，特别具有自我意识，因为它不仅利用了熊的故事，并且在文本中明确地将其确定为一个故事，并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有关——特别是挪威，据说熊的儿子比约恩曾是那里的国王。这个故事的斯堪的纳维亚身份是清楚的，在这样的故事框架中，《赫里沃德事迹》似乎有意引导我们注意它是如何将一个传奇故事编织到这位历史英雄的生平中的。《赫里沃德事迹》关于赫里沃德年轻冒险的部分与其他早期的浪漫故事有着密切的联系，我们可以把这里的评论理解为一个自我参照，是对这部分文本虚构性的假意忽视：在赫里沃德离开芬兰的第一次冒险中，他往北走，遇到了再现的传说。我们被告知，在《赫里沃德事迹》的序言中，拉丁语版本所依据的古英语文本的作者——赫里沃德的牧师利奥弗里克是寓言和传说方面的专家：据说，他将收集巨人和勇士的事迹，“出自古人的故事”，以启迪读者，并促使其用英语写作。这篇文本似乎在提醒我们，这种关于自己起源的论断——自己复杂的祖先故事——通过把赫里沃德的第一次冒险与这样的故事联系起来，并提供了一个文学语境在这其中解释对赫里沃德早期事业的叙述。

然而，不仅如此，《赫里沃德事迹》清楚地表明，赫里沃德遇到的怪物不仅仅是丹麦传说中的某种动物；它是与熊有亲缘关系的动物，熊是一个现有故事中的一个形象——这个故事是与一个贵族有关的祖先起源神话，此时是一个皇室王朝。虽然赫里沃德的冒险故事写于12世纪早期，但它是以诺曼征服前夕为背景的，当时与熊祖先神话有着明显联系的家族正处于权力的顶峰。这可能不是巧合。

历史上的赫里沃德与乌尔夫的儿子奥斯本领导的丹麦军队合作密切：《彼得伯勒编年史》后来插入的文字描述了1070年赫里沃德和他的一帮亡命之徒对彼得伯勒的掠夺，讲述了赫里沃德在搬空教堂后是如何将其宝藏交给奥斯本的军队的，他们在伊利安营扎寨，后来与赫里沃德的队伍一起返回丹麦。《赫里沃德事迹》中没有提到赫里沃德与丹麦军队之间的这种合作——这是一个明显的遗漏，这可能不仅表明掠夺教堂不符合《赫里沃德事迹》关于赫里沃德是个公正的英雄的观点，而且表明与丹麦人的合作也可能玷污了本文对他作为英格兰英雄的描述。《赫里沃德事迹》，一个充满了英格兰人和诺曼人之间征服后冲突故事的文本，对民族和文化身份的问题非常警觉，并且鉴于它不愿意提及赫里沃德的丹麦盟友，该文本明确提到了一个斯堪的纳维亚传说——一个与12世纪赫里沃德盟友家族资料有关的传说，它可能会被解读为嘲弄，或者充其量是轻蔑。这个斯堪的纳维亚皇室的堂兄是一只半人半野蛮的熊，被关在笼子里供贵族娱乐，然后被赫里沃德毫不客气地杀害。通过让赫里沃德直面丹麦传说中的这个动物，《赫里沃德事迹》似乎把赫里沃德置于斯堪的纳维亚世界，只是为了显示他与这个世界的距离。它对熊故事的态度与克劳兰对西沃德的叙述截然不同；虽然《赫里沃德事迹》对丹麦人和他们关于半人熊的传说保持怀疑，但克劳兰的僧侣似乎很高兴地宣称自己的英雄瓦尔塞奥夫伯爵有类似的祖先。

这里要提到的最后一点是《瓦尔德夫的传奇故事》（Roman de Waldef）中的一个小的片断。这是一部在东盎格利亚创作的盎格鲁-诺曼诗体传奇，可能创作于13世纪的前10年。这部传奇的背景是在一个虚构出来的征服前的东盎格利亚，它被描绘成一个由小的地方王国和各交战国王组成的世界，而名义上的英雄瓦尔德夫（Waldef）据说是诺福克一个王国的统治者。《瓦尔德夫的传奇故事》是盎格鲁-诺曼最早也是最长的一部传奇文学（尽管还没有完成），而我们讨论的这一片段发生在这一长篇故事的中间。注意力也从瓦尔德夫转到了下一代——他的双胞胎儿子古德拉克（Gudlac）和吉亚克（Guiac）。两个孩子在婴儿时被绑架，在远离他们东盎格利亚家园的地方长大。古德拉克在摩洛哥长大，在一次战斗中，他因杀死了国王的侄子而被流放，最后在丹麦海岸遭遇海难。这引发了斯堪的纳维亚人在这部传奇中的一段小插曲：古德拉克找到了丹麦国王斯韦恩的宫廷，在与国王和其他贵族一起骑马时，从一只巨大的白熊手中救下了国王的儿子。这一英雄主义行为使古德拉克受到了国王的青睐；他留在了丹麦，帮助丹麦人击退了挪威的一次入侵。作为回报，斯韦恩为他提供了返回英格兰的船只和随员。最终，古德拉克在英格兰与父母和弟弟团聚。

古德拉克与白熊的冒险故事似乎或多或少地是从《赫里沃德事迹》那里借来的，这种方式是《瓦尔德夫的传奇故事》叙事结构的一个特点：这部传奇从各种史料编纂和传奇故事中汲取故事、主题和人物名字，再按自己的意愿重新利用和组合这些内容。在这部传奇中，“赫里沃德”这个名字用来指代一个没有关联的角色，并且这个文本之间还有一些相似之处。无论是在叙述细节上，还是片段的作用上，这两个熊的片段之间的联系都是显而易见的：与熊的相遇发生在年轻的英雄因暴力行为而被流放的时候，他将无辜的受害者从失控的熊的手上救了出来，证明了他的英勇，他也因为这一行为而受到当地统治者的高度奖赏。(www.xing528.com)

这一文本与我们所看到的其他文本之间最重要的区别是，在《瓦尔德夫的传奇故事》中的熊并没有感知能力，也没有像《赫里沃德事迹》和西沃德的故事中所提到的有人类—熊后代的故事。然而，这三个文本之间都有一定的联系，即使很难重新构建它们之间影响传递的确切方向。在三个文本中，熊的主题出现在基本相似的叙事背景中：它出现在一位年轻英雄生涯的早期，这位英雄离开了家，开始走向世界，想试试他的能力。在这三个文本中，它都明确地与斯堪的纳维亚及斯堪的纳维亚人联系在一起。在从其他来源取用大量的人物名字时，这位盎格鲁-诺曼诗人似乎从克劳兰的瓦尔塞奥夫借用了瓦尔德夫这个名字，尽管这段传奇故事的情节和现存的关于伯爵的故事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同样，古特拉克的名字来源于盎格鲁-撒克逊隐士St Gudlac，克劳兰的另一位圣徒，他与瓦尔德夫的共同之处甚至比瓦尔塞奥夫更少）。《瓦尔德夫的传奇故事》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约1200—1210年，而人们对瓦尔塞奥夫作为一名圣徒的兴趣似乎在13世纪早期达到了顶峰，这可能不是一个巧合：1219年对他遗骨的移葬无疑促进了这种兴趣，这似乎也带来了克劳兰手稿的产生，其中记录了西沃德的故事。这三个文本都与克劳兰有关，因为克劳兰也对赫里沃德特别感兴趣，后者曾是该修道院的房客。《赫里沃德事迹》说，赫里沃德的第一任妻子在克劳兰戴上了面纱，后来“假”因古尔夫（Pseudo-Ingulf）在克劳兰写的编年史也给出自己关于赫里沃德故事的版本，表明了对《赫里沃德事迹》的了解。由于英雄瓦尔德夫和他的一个儿子与克劳兰修道院的两名重要圣徒名字相似，所以作者可能与那座教堂有联系，并且知道这些文本当时正在那里被创作出来。

这三个文本提出了12—13世纪在丹麦人的传说可能保留的含义和不同的叙述方式。熊祖先这一故事元素在三个地理位置相近但又截然不同的环境中被重复使用，但在每一种情况下，它仍被标记为具有斯堪的纳维亚特点。首先，一个广为流传的特定故事版本似乎被作为一代贵族王朝的起源神话介绍给英格兰。在11世纪中叶，当时英格兰与丹麦贵族家庭之间的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密切，并且当时斯堪的纳维亚的精英文学文化被英格兰了解并实践。在克劳兰关于西沃德的叙述中，它保留了它原有的一些力量，为修道院过去和现在的贵族赞助人提供了一个基本的神话。在诺曼征服后的几十年里，《赫里沃德事迹》在一个不同而紧张的政治背景下被创作出来，并将这一丹麦人的故事改编为自己所用，从而使其成为后来传奇故事，如《瓦尔德夫的传奇故事》的叙述材料。在后者那里，这一片段在某种程度上只是展开关于古特拉克斯堪的纳维亚冒险故事的有用方式，但《瓦尔德夫的传奇故事》同时也对一个比其他两个文本更长、更广泛的关于征服前历史的叙述感兴趣。正如罗莎琳德·菲尔德（Rosalind Field）所说，这部传奇对英格兰过去叙述的利用，“超越了对普通主题的随意掠夺”，以创造几乎相当于“一个国家文学材料库”的东西，把征服前的英格兰想象成一个由多个利益集团、王国和民族所占据的空间，而不是一个统一的盎格鲁-撒克逊世界。在这个材料库中，关于英格兰和丹麦互动历史的叙述有其自身的重要性，我们将在第四章中看到。

注释

[1] 译者注：英文为“Siward's Howe”。

[2] 译者注：诺森伯里亚的西沃德英文名为Siward of Northumbria，他的绰号是“digri”。

[3] 译者注：即赫洛普特（Hroptr），奥丁的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