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预言：英雄伏尔松格与屠龙者西格德

除了关于死亡反应的两个故事外，《瓦尔塞奥夫传》对西沃德生命的后半部分描述非常模糊。相比之下，文本的早期部分形成了一个连贯的叙述，涵盖了一段短暂的时间，并有其内在的因果逻辑：西沃德年轻时与龙决斗，他与坟冢上的老人相遇，杀死托斯蒂格，并不是一系列不相关的情节冒险，而是一个有逻辑的文本，旨在解释丹麦勇士西沃德是如何在英格兰获得伯爵地位的。这样的叙述，至少是概要，必须是同时作为一个整体编撰的。它从在英格兰的丹麦人的传说中提取主题，并将它们编织在一起，以编撰西沃德早期生活的叙述；它给人的印象是，它被用来解释瓦尔塞奥夫的丹麦父亲是如何获得他的爵位的，并传达了一个观念——西沃德和他的儿子及后代来到英格兰，这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委派给他们的天命。

这一点最明显的证明便是西沃德在坟冢与老人的相遇。这发生在他第一次在英格兰登陆的时候。这段插曲包含了一些我们已经在有关在英格兰的维京人的传说中遇到的元素，尽管在这里使用的方式略有不同。这一插曲将西沃德置于北欧英雄的既定传统中，这些英雄从像这位神秘老人一样的人物那里得到超自然的帮助。在古诺尔斯语文学中，奥丁经常以这种形式出现。他乔装后出现，引导年轻的勇士走向他们的命运，并且赐予他们礼物——正是这位老人为西沃德所做的。西沃德遇到了这个坐在坟冢上像奥丁一样的人，在北欧的传统中，坐在坟冢上的这一行为经常作为获得智慧或超自然帮助的手段出现。

举一个著名的例子，当国王赖瑞尔（Rerir）不能和妻子生孩子时，他坐在一个土堆上向奥丁和弗里格（Frigg）祈祷，奥丁和弗里格给他送了一个苹果，让他的妻子怀上了一个儿子，家族的血脉得以延续。这个儿子名叫伏尔松格，他成了英雄和勇士家族的祖先，其中包括“屠龙者”西格德。西格德自己也曾遇到过一位神秘的老人，由此改变了他日后的生活，而这位老人原来是奥丁。

在英语叙述中，这位老人对西沃德的名字和命运有着先见之明，并用旗帜作为礼物，引导他走向成功。这面名为“惊骇土地的渡鸦”旗暗示了与出现在关于克努特、朗纳尔·洛德布罗克的儿子们以及其他斯堪的纳维亚勇士的传说中的渡鸦旗的联系。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有预言能力的渡鸦旗的故事在克努特的宫廷里广为人知，因为它出现在《埃玛皇后颂》中，并且在12世纪的《圣尼托斯年鉴》中与洛德布罗克的儿子们联系在一起。因此，英语来源中的三只渡鸦旗都与丹麦人有关，其中两只具有相似的预言性质，表明它们可能有共同的起源。

据说，西沃德的旗帜并没有任何明显的超自然特质，但老人说，旗子将令西沃德的同伴相信他的话，也就是他们将会在伦敦成功。这可能是旗帜在其他来源的预言特质的残余——预测胜利或失败的能力。在这些文本中，预言关乎战役与入侵英格兰的成功；西沃德不是侵略者，他是丹麦勇士，来到英格兰证明自己并要赢得这里的土地。

在登陆诺森伯里亚的那一刻，相遇的地点表明他在这里与克努特和洛德布罗克的儿子们处于类似的位置，尽管他最终是一名伯爵而不是一位国王。有趣的是，这一叙述并没有将西沃德描述为丹麦入侵的一部分，或是克努特在英格兰统治的结果（现实中一定是这样的）——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给予他晋升的国王是“忏悔者”爱德华。这或许暗示着，这个故事并不想将西沃德描述成维京入侵者，而是一名敢于冒险的年轻丹麦勇士。他在英格兰取得了成功，并成为英格兰国王值得信赖的支持者。

值得注意的是，古挪威语的记叙中也有一个与渡鸦旗类似的故事。在《奥克尼萨迦》（Orkneyinga saga）中，奥克尼伯爵西格德·西许尔兹（Sigurðr Hlöðvisson）有一面渡鸦旗。在克朗塔夫战役中，渡鸦旗在他身前飘扬。这个故事和克劳兰的叙述有着明确的联系，因为西格德不仅与诺森伯里亚的西沃德的名字同词源，而且与西沃德的绰号也是同词源^[2] 。这或许只是个巧合：这个绰号虽然在英格兰很少见，但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却相当普遍。然而，朱迪思·杰希认为，如果渡鸦旗的故事在克努特和他的儿子统治期间在皇室圈子里广为人知，就像《埃玛皇后颂》中叙述的那样，它可能是从那里传到奥克尼的。那时，西沃德和西格德的旗帜很可能是关于朗纳尔·洛德布罗克儿子们的同样英格兰故事的独立派生物。当然，克努特的王宫是诺森伯里亚的西沃德崭露头角的环境，尽管后来的克劳兰故事并没有显示出对这一点的认识。(www.xing528.com)

西沃德的故事似乎也借鉴了可能是另一个入侵英格兰的斯堪的纳维亚人的细节：有人认为，西沃德“惊骇土地的渡鸦”旗似乎是渡鸦旗和属于挪威国王哈罗德·哈德拉达的“土地挥霍者（Land-waster）”旗子的混合体。根据后来的古斯堪的纳维亚语资料，这面旗帜是哈罗德最宝贵的财产，因为它（像渡鸦旗）为携带这面旗子上战场的人带来了胜利。据说，1066年哈德拉达的军队在英格兰时，曾在富尔福德和斯坦福德布里奇作战时携带着它。关于哈罗德的传说显然在12世纪的英格兰流传开来——马姆斯伯里的威廉讲述了他在东方半传奇式的功绩，他描述了哈罗德是如何徒手勒死一头狮子的，也许他旗帜的名字也在英格兰广为人知。

渡鸦旗图腾与坐在土墩上的老人形象的联系是西沃德故事的独特之处，但这两种元素都让人想起了其他关于丹麦人在英格兰的传说。我们已经看到，在《朗纳尔萨迦》中，坟冢与到达英格兰之间的联系以伊瓦尔的坟冢的形式出现，它有能力保护英格兰不受后来入侵者的侵扰，在一些古斯堪的纳维亚语关于1066年的记载中，据说伊瓦尔在克利夫兰海岸的坟冢是哈罗德·哈德拉达征服英格兰时登陆的第一个地方——那是他带着“土地挥霍者”旗帜的一次远征。西沃德的这个故事版本稍有不同，但这个土墩似乎也在海边，因为西沃德在诺森伯里亚登陆时立即遇到了它。在西沃德的资料、朗纳尔儿子们的传说中出现的渡鸦旗或土墩情节与哈罗德·哈德拉达在英格兰的最后一次战役的传说之间的联系是非常有启发性的，特别是后来冰岛的传说将瓦尔塞奥夫与哈罗德联系起来，将瓦尔塞奥夫称为1066年在英格兰与哈罗德和托斯蒂格作战的人之一。

朗纳尔·洛德布罗克之子的传说与《瓦尔塞奥夫传》中西沃德的叙述之间还有一点可能的联系。根据《瓦尔塞奥夫传》的说法，西沃德的丹麦父亲名叫“比约恩·比雷苏（Beorn Beresune）”，在斯堪的纳维亚传统中，西沃德（西格德）和比约恩都是朗纳尔儿子的名字。这些是最常见的一个古诺尔斯语的名字，但我们可以简单地考虑西沃德的资料与朗纳尔传说的两个人物，特别是西格德，是否有任何联系。这两个人有时被放在一起：在萨克索的《丹麦人的事迹》中，据说是比约恩和西格德杀死了诺森伯里亚的埃拉，这常常被认为是伊瓦尔和乌比所为。西格德并没有出现在朗纳尔传说的任何英语版本中，但比约恩出现过几次，尽管他的身份并不总是朗纳尔的儿子之一：威尔斯的杰弗里将洛德布罗克的三个儿子称为“因格尔（Inguar）、胡巴（Hubba）和伯尔尼（Bern）”，但我们在温多弗的罗杰的故事中看到，负责把丹麦人带到英格兰的人名叫伯尔尼。比约恩虽然在欧洲大陆的资料中被认为是洛德布罗克的儿子之一，但在英格兰传说中，他并不总是和他的兄弟们在一起，他的角色似乎在以不同的方式被重新诠释。

至于西格德，他被称为“蛇眼”（snake in the eye），由于英格兰资料中缺少关于他的描述，很难判断他在朗纳尔传说的早期发展阶段所扮演的角色（如果有的话）。在朗纳尔传说和伏尔松格传奇之间建立了联系之后，他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角色可能在晚些时候得到了扩展。伏尔松格的西格德的女儿克拉卡成了朗纳尔的第二任妻子，名字的巧合促进了也或者说是激发了这种联系。诺森伯里亚的西沃德的故事与朗纳尔传说中的西格德之间并没有很强的叙事相似性，但西格德是朗纳尔的儿子中唯一一个直接接触奥丁化身的人，这个人堪比土墩上那位为西沃德提供帮助和保护的老人。萨克索的《丹麦人的事迹》讲述了西格德是如何在战斗中受伤并被一个叫罗斯塔（Rostar）^[3] 的人治愈的。作为回报，西格德承诺将所有他之后杀死的人的灵魂献给他。罗斯塔把灰尘撒在西格德的眼睛上，小蛇出现在他的眼睛里，萨克索说，这就是西格德得到“蛇眼”这个绰号的原因。这意味着西格德是唯一一个与伪装的奥丁有关的朗纳尔的儿子，他也是唯一一个与蛇有联系的人，这一特征在朗纳尔本人的故事中非常突出，并且它可能有助于建立朗纳尔传说与伏尔松格的西格德（即杀死巨龙法夫纳的人）之间的联系。

没有证据表明，萨克索与《朗纳尔萨迦》中记载的朗纳尔杀蛇的英勇事迹在英格兰是众所周知的，但伏尔松格的西格德的那些故事一定至少早在10世纪就被英格兰人熟知。西格德是日耳曼传说中最有名的屠龙者，而西格德这个名字与巨蛇之间的联系可能会促进围绕诺森伯里亚的西沃德的叙述。虽然在《瓦尔塞奥夫传》中对这段的叙述相当简洁，但西沃德的经历始于与龙的搏斗：当他在土墩上遇到那位老人时，他已经在奥克尼遇到了一条龙，并且他正在寻找另一条龙与之搏斗。像他的两个同名的传奇人物伏尔松格的西格德与朗纳尔的儿子西格德一样，与龙搏斗的西沃德也得到了一位奥丁化身的帮助和庇护。这个人向他保证会有一股顺风把他的船引至伦敦，并且告诉他如何在那里取得成功。

所有这些都表明，关于西沃德的叙述可能是从东米德兰这个地方根据盎格鲁-斯堪的纳维亚传说中的要素创造出来的。尽管在历史上西沃德与诺森伯里亚的关系最为密切，但所有对西沃德传说感兴趣的证据都来自米德兰：克劳兰的《瓦尔塞奥夫传》、来自德拉普雷的文本、亨廷登的亨利以及对“诺丁汉的理查德”的引用。我们已经看到，虽然洛德布罗克及其儿子们的传奇故事属于英格兰和斯堪的纳维亚一个共同的传说，但流传下来的证据表明，在英格兰，这一传奇在东盎格利亚和东米德兰特别受欢迎，所以不难相信，一名克劳兰的作家可能遇到过这样的传奇故事。《瓦尔塞奥夫传》中的故事显然是从南方的角度讲的，而不是从诺森伯里亚的角度讲的，并且，在叙述最开始的部分提到诺森伯里亚表明了一种更可能引起南方观众共鸣的态度：诺森伯里亚被用作西沃德登陆英格兰的背景，它在某种程度上被视为一个遥远而有异国情调的地方，那里比芬兰更容易见到超自然的怪物。西沃德在奥克尼杀死一条龙后正是在诺森伯里亚查寻找另一条龙的。在那里，他在土墩上遇到了一位老人，老人指引他去往伦敦。将诺森伯里亚作为一个野生的、边缘化的国家，表明对诺森伯里亚与奥克尼一样陌生和不知名的观众的态度。这同样暗示，关于西沃德获得亨廷登伯爵的故事发生在伦敦和威斯敏斯特，这个故事将重点放在国王授予西沃德伯爵爵位的决定上。没有任何资料提到诺森伯里亚的祖先，即西沃德迎娶的家族（他们实际上是瓦尔塞奥夫伯爵的祖先中比较杰出的），这显示了对这一主题的不了解。对《瓦尔塞奥夫传》的编纂者来说，亨廷登伯爵显然比西沃德在诺森伯里亚中的角色更重要，克劳兰手稿创作地附近读者的关注影响了亨廷登对西沃德生平的叙述。这似乎揭示了盎格鲁-斯堪的纳维亚起源的讲故事传统——龙、渡鸦旗、奥丁的指引等等——不仅被保存下来，而且在12世纪和13世纪继续在英格兰这一地区繁荣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