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提到英格兰的洛德布罗克是拉丁语文本《圣尼托斯年鉴》。这本年鉴汇编主要基于《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但也包括了一些来自其他资料与口头传说的细节。它简短地提到了洛德布罗克,但却很有启发性。在878年的条目中,以《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为基础,书中描述了丹麦人中的一名首领是如何在与英格兰人的战斗中被杀死并且丹麦人的“渡鸦”旗是如何被俘获的。它接着解释道:
在那场战斗中,他们带着那面“渡鸦”旗。因为有人说,那面旗子是由伊瓦尔和乌比的三个妹妹,即洛德布罗克的女儿织的,她们花了一中午的时间来准备整个旗子。还有人说,在每次有这面旗子参与的战斗中,如果胜利属于他们,旗子中间就会出现一只看似在飞翔的活渡鸦;但如果他们被打败,渡鸦就会一动不动地垂下来——这一点经常被证明是正确的。
这段文字的确切日期与构成很难确定,但唯一的手稿是在约1120—约1140年在伯里圣埃德蒙兹写成的(它被称为《圣尼托斯年鉴》,因为到了16世纪,这些手稿属于剑桥郡的圣尼托斯隐修院)。有人认为,年鉴中这些记录最初是10世纪末在拉姆齐修道院编纂的,尽管这一信息可能是后来添加进去的——由于该文本的复合性,很难确定它是何时被添加到年鉴中的。我们已经看到,无论是在拉姆齐还是伯里圣埃德蒙兹,人们都对圣埃德蒙和他的丹麦敌人特别感兴趣。因此,洛德布罗克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在英语文献中出现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洛德布罗克以其他方式的出现的确令人惊讶。他是被顺便提到的,似乎英格兰的读者认得出这个名字,并且他的名字与他的三个女儿联系在一起,而这三个女儿在英格兰或是斯堪的纳维亚的任何资料中均未出现过。这两句描述旗子的话都以“有人说”开头,也许是想把这一信息归因于流行的口头传说,也或许这是东盎格利亚的一个当地传说。然而这里将伊瓦尔和乌比作为一对,表明它受到圣埃德蒙圣徒传记(这段文字的基础是《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的条目,而不是一个没有姓名的“伊瓦尔和哈夫丹的兄弟”)的影响,也可能是受某一书面资料的影响。我们之前已经在《埃玛皇后颂》中看到过一个类似的具有预言能力的神奇渡鸦旗,它的主人被认为是克努特,所以上面的故事可能与英格兰人已经知道的故事有关,而不是一个独立的传说。后来的北欧萨迦中也有与这里描述的相似之处,包括渡鸦旗是由携带它的勇士的女性亲属编织这一细节。但由于英格兰关于这一主题的例子早于任何斯堪的纳维亚的例子,有人认为,这个故事是从盎格鲁-丹麦英格兰向北传播,而不是以相反的方向。
正如在东盎格利亚的背景下第一次提到洛德布罗克所表明的,正是在圣埃德蒙周围发展起来的崇拜为英格兰关于洛德布罗克及其儿子的传说提供了最丰富的来源。阿博在10世纪关于埃德蒙之死的叙述影响巨大,我们已经看到,阿博对于研究丹麦人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并不关心。他对他们行为的解释——异教的凶残与北方的野蛮——仍然是对丹麦人动机的一种普遍而广泛的解释,而当时作家们也很难给出任何解释其动机的理由。后来,许多关于圣埃德蒙的文献都纷纷沿袭阿博的思路。关于伊瓦尔和乌比是如何以及为什么来到英格兰的,《南英传奇人物》在圣埃德蒙之死的叙述中给出了一个敷衍但相当典型的解释:
两位来自另一个国家的王子心怀敌意,下定决心要将英格兰扫平。他们一个叫乌比,另一个叫伊瓦尔。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发觉以前,他们带着一支庞大的军队来到英格兰。他们首先来到诺森伯里亚,在那里大开杀戒,并且把他们发现的一切都偷走、焚烧、毁灭,什么都不剩。
尽管这段文字是为了将埃德蒙宣称成一名英格兰圣徒,而不仅仅是东盎格利亚的圣徒,但这里对他的凶手们的来历毫无兴趣。乌比和伊瓦尔被指出了名字,但他们只是“另一个国家的王子”,甚至都没有被确定为丹麦人。这是伊瓦尔和乌比在这一时期本地圣徒传记中的典型描述;到目前为止,他们的特征往往不是丹麦侵略者,而是代表一种更普遍的威胁——不确定种族起源的野蛮异教徒。在约翰·弗兰基斯的描述中,他们拥有“作为基督教原型反对者几乎神话般的地位”。在《南英传奇人物》中,一个对诺森伯里亚郡的简要提及是我们在埃德蒙死前或死后唯一知道的关于他们的存在:他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只是为了肆意杀戮、偷窃和破坏,之后又消失了。
然而,在原先的丹麦法区,丹麦人在埃德蒙之死与崇敬中扮演的角色要复杂得多。这一点在埃德蒙崇拜的最早期就已经被证实:虽然维京军队对埃德蒙的死负有责任,但是丹麦侵略者首先察觉并承认了这位殉道者的力量。大约在国王去世25年后,东盎格利亚的新丹麦统治者铸造并发行了印有圣埃德蒙名字的硬币。这可能是一个可以赢得当地民众支持的精明政治举措,也是对国王的死的一种补偿。或者正如苏珊·里德亚德(Susan Ridyard)所说,“这是一种外交产物,是一种经过也许是强制性谈判的让步,而这一让步可能有助于稳定他们的政治权力”,并使新的丹麦政权合法化。到了11世纪,埃德蒙崇拜仍然得益于丹麦国王的赞助。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克努特似乎对圣埃德蒙很感兴趣,这一点被像赫尔曼这样的后征服作家以国王的丹麦血统为背景进行解读:作为异教徒父亲的儿子与丹麦人的后代,克努特被改变信仰转而崇拜埃德蒙。然而,这种对于克努特作为忏悔的丹麦国王形象的关注,并不能让我们充分地讨论那些克努特为其赎罪的过往侵略者,或是讨论起初促使他们来到英格兰的原因。
这种情况在12世纪中叶开始发生变化。从那时起,我们开始看到埃德蒙故事的各种版本,这些版本提供了各种不同的解释来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伊瓦尔和乌比要来英格兰?为什么他们要杀死圣埃德蒙?正是在这些资料中,我们首先发现了一些叙述,在这些叙述中,不仅伊瓦尔和乌比,而且他们的父亲洛德布罗克,都在国王的死中起着关键的作用。
尽管《圣尼托斯年鉴》表明,在12世纪的英格兰,洛德布罗克是一个与伊瓦尔和乌比有关的名字,但阿博、赫尔曼以及其他早期作家在写埃德蒙时都没有提到洛德布罗克。在《圣尼托斯年鉴》手稿完成大约10年后,威尔斯的杰弗里(Geoffrey of Wells)为伯里圣埃德蒙兹的僧侣们写了一部关于埃德蒙早期生活的记述。这一文本的主要目的是填补圣埃德蒙传说中的一些空白:一些最早的资料没有提供有关埃德蒙家世与青年时期的信息,也没有提供任何导致埃德蒙死亡的事件的信息。而在12世纪,他的圣徒传记作者们在尽力地填补这个空白。
杰弗里解释说,他是在伯里圣埃德蒙兹修道院院长西特里克和副院长戈塞林的敦促下创作了《孩童时的圣埃德蒙》。他将这一作品献给奥尔丁,奥尔丁在1148—1156年间是修道院的院长,因此这部作品可以追溯到那些年。杰弗里本人可能是塞特福德小修道院的一名教士,他的名字表明他来自诺福克靠近海边的威尔斯。他声称,他曾与伯里圣埃德蒙兹的僧侣们讨论过埃德蒙的家世和他的青年时期。他还称,在这些场合,每个人都会分享他们所了解到的有关这位圣徒的信息,杰弗里则会贡献出他从口头传说或阅读中获得的信息。这就是他提供给我们的《孩童时的圣埃德蒙》所依据的所有资料的信息。(www.xing528.com)
杰弗里对圣埃德蒙传说的贡献,正如他的书名所示,是讲述埃德蒙青年时期的故事,并且解释了他是如何成为东盎格利亚国王的。他说,埃德蒙出生在欧洲大陆,是萨克森国王的儿子,是东盎格利亚国王奥法(Offa)的亲戚。奥法没有继承人,于是他决定去朝圣,希望上帝能给他安排一位继任者。在旅途中,他拜访了萨克森国王,并与他的亲戚——埃德蒙的父亲住在一起。埃德蒙的谈吐和举止给奥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决定收养这个年轻人作为他的儿子和继承人。不久后,奥法便死在旅途中。按照他的遗嘱,他将王国传给了埃德蒙。
埃德蒙启程前往东盎格利亚,在诺福克北部的海岸登陆。从他登陆的那一刻起,奇迹就开始发生了:12条可以治病的溪流从地上涌出,而他到达的地方——亨斯坦顿的周围成为整个东盎格利亚最肥沃的庄稼地。凭借着对词源学的鉴赏力以及作为诺福克人的自豪感,杰弗里解释说,亨斯坦顿的意思是“蜜糖石之城(town of the honeyed-stone)”。他说,这个名字恰如其分:这里的居民说话甜蜜,但内心坚如磐石。杰弗里评论道,今天仍然可以在该地区看到这些河流和这片肥沃的土地,它们是埃德蒙在那里神圣存在的长久见证。
埃德蒙被当地居民接受,成为奥法的合法继承人。在神圣的新国王的统治下,王国一派繁荣。他的名声传到了丹麦一个名叫洛德布罗克的人的耳朵里。“他非常富有出名,但又邪恶诡诈。”杰弗里断言,洛德布罗克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令人厌恶的小溪”。他将这个名字解释成一个似乎是英语的复合词——“令人厌恶的”与“小溪”[2] 。对于一个说英语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假设,虽然可能并不准确,但这并不是多年来人们为“Lothbrok”这个词找出的所有词源中最不切实际的一个。不过,这确实表明,杰弗里对于斯堪的纳维亚传说中类似这个绰号背后的故事一无所知。
杰弗里说,这条令人厌恶的小溪里流淌着一连串令人厌恶的后代:他的三个儿子,伊瓦尔、乌比和比约恩。这个家族起源于丹麦北部,他们是一个以体力、身高和战斗力,以及残暴的掠夺行为而闻名的民族。杰弗里评论道,他们是其邻居哥特人的后裔,并且他们自己解释,他们的名字(dacos,“丹麦人”)与dagos(“来自哥特”)有关。认为丹麦人是哥特人的后裔在当时是一个普遍的想法。杰弗里接着说,乌比尤其以他的魔法和邪恶的巫术而闻名。他有能力向敌军施法。当他接近敌人时,他会对他的部下说:“把我高高举起,好让我可以俯视他们的军队。”如果他能以这种方式“俯视”对手,对手就会受到重挫,乌比的军队就会胜利。这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北欧文学与《赫里沃德事迹》中也有一些类似的说法。
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再从杰弗里那里了解到更多关于乌比的这些力量。不过,他确实告诉我们,洛德布罗克是如何听说埃德蒙国王在东盎格利亚崛起的。有一天,洛德布罗克和他的儿子们正在谈话,儿子们正在互相夸耀他们的勇敢行为,洛德布罗克便奚落他的儿子们,认为他们比英格兰国王要逊色:
你们得想方设法地找理由自夸,才能使空气中处处都是你们的豪言壮语!我想知道的是,在你们所有激烈奋战的战役中,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成就吗?为什么有一个叫埃德蒙的年轻人,在几年前从萨克森出发,带着一些追随者在英格兰的一处港口登陆,他现在已经完全控制了东盎格利亚王国!你们有过这样的成就吗?哦!我所生的你们是何等卑微!
乌比和他的兄弟们被父亲的奚落激怒了,他们决定通过入侵英格兰来证明他们的价值。
此时,杰弗里的文字戛然而止,他让读者去找阿博获得进一步的信息;他自己的叙述意在成为关于埃德蒙之死权威性记述的前传。在书中,他让洛德布罗克的儿子们去密谋对付埃德蒙并且召集一支军队,但故事在他们真正启航前往英格兰之前就中断了。
《孩童时的圣埃德蒙》显然不是洛德布罗克和他的儿子们以及他们与埃德蒙的故事的正面描述,但它比以往任何资料都要详尽得多。在这部书中,杰弗里确实花了一些篇幅来描述丹麦人的性格,并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攻击英格兰(特别是埃德蒙)的动机,这一动机不仅仅是对掠夺的贪婪和对战争的热爱。杰弗里让洛德布罗克鼓励他的儿子们与埃德蒙做比较,通过这样的方式也引导读者将圣徒与他的丹麦对手进行比较,权衡他们的反差性格和对东盎格利亚王位的对立主张。丹麦人以埃德蒙及其家庭的反面教材出现:作为一名苛刻和奚落孩子的父亲,洛德布罗克与两位国王(他的生父萨克森国王与他的养父奥法)对埃德蒙充满爱与鼓励的父亲形象相对立。埃德蒙与洛德布罗克的儿子们都因为一个父亲般人物的激励而渴望统治王国。虽然杰弗里已经谨慎地指出,埃德蒙通过奥法合法拥有这一王位,但洛德布罗克在他的言语中明确将他们描述成敌对的征服者。
在这本书中,埃德蒙和洛德布罗克的儿子都不是东盎格利亚的当地人;他们都属于日耳曼部落,与盎格鲁-撒克逊人有关系,但他们都来自欧洲大陆,都为了夺取王位从海的对岸而来。英格兰本地国王家族似乎要随着奥法一起灭亡(也许这就是杰弗里对他们事实上与埃德蒙一起灭亡背后原因的解释)。这意味着,即使书中强调了他与奥法的血缘关系,埃德蒙和丹麦人一样,也是新来英格兰的人——一位外邦统治者。这本书详细叙述了埃德蒙在英格兰的登陆,他与土地即刻产生的丰富联系既是他圣洁力量的启示(revelation),也是他未来统治成功的预兆。这是一个和平征服的时刻。埃德蒙一踏上诺福克,从土壤中涌出的具有治愈能力的河水就与“令人厌恶的小溪”及其一连串令人厌恶的后代形成了一种含蓄的对比,这也是杰弗里从他对洛德布罗克名字的解释中得出的含义。杰弗里的词源学解释在这种情况下是有意义的,它鼓励读者看到埃德蒙和洛德布罗克的后代之间的对比。无论杰弗里关于洛德布罗克及其儿子们的信息来源是什么,他都将其置于关于构建圣埃德蒙青年时期的叙述这一充满想象力的过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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