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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贻琦与李宗黄:罢课的前因后果

时间:2023-07-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梅贻琦着重谈了罢课的前因后果,阐明了“一二· 一”事件的真相是:“暴徒闯入学校,捣毁校具,殴杀学生,实为当时军政当局之责任。”李宗黄在我们宣布复课这一天,也只得形单影孤可怜兮兮的回重庆去了。他最看重的拜坟祭祖之事也只好付之东流了。罢联因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而宣告结束,决定由我们西南联大、云南大学、中法大学、省立英专和云大附中共同处理善后工作。《罢委会通讯》也改名《学生报》,于1月19日公开出版。

梅贻琦与李宗黄:罢课的前因后果

不知不觉间昆明已是一片春色。西南联大附近的翠湖公园、圆通山和云南大学校园里栽种的垂丝海棠仿佛一夜间花就开得像火一样红。我们学校里栽的柳树,前几天才透出一点鹅黄,现在也碧柳如丝了。这温暖的春天,让那些踯躅街头、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再不用担心会冻死街头了!尤其是那些被遗弃街头、沿街讨乞的国民党伤兵,也会从这融融春光里获得一丝温暖。

我们学校在罢课一个多月之后的情况,也和这春天的气候相像,一片暖洋洋的。西南联大常委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云南大学校长熊庆来先生为这次学生罢课专门举行了记者招待会,仗义执言,为罢课的同学说了公道话。梅贻琦着重谈了罢课的前因后果,阐明了“一二· 一”事件的真相是:“暴徒闯入学校,捣毁校具,殴杀学生,实为当时军政当局之责任。”这话实指李宗黄、关麟征等人就是罪魁祸首。熊庆来校长的发言,又有他自己的风格。他说:“28日在省府茶会席上,本人所言处理不宜操切的意见,军政当局不肯采纳,实一大错误。”我尤其喜欢他最后说的:“学府应受国家社会重视,不得妨碍其尊严,岂能任人冲入横行。”他说的好!如果李宗黄、关麟征之流,把大学的尊严稍稍当回事,也许就不会发生罢课事件和惨案了。

李宗黄在我们宣布复课这一天,也只得形单影孤可怜兮兮的回重庆去了。李宗黄从去年10月2日到1 2月26日统治昆明,前后不到三个月,他连鹤庆老家的李府都来不及去看一眼,就灰溜溜地滚蛋。他最看重的拜坟祭祖之事也只好付之东流了。

通过这场斗争,使我明白了一个真理:逆历史潮流而动,逆人民意志而一意孤行者,终会被历史被人民所鄙弃。

梅贻琦、熊庆来两位校长在记者招待会上的发言,昆明的所有报纸都全文刊登了,连一贯造谣的《中央日报》也不敢删节只字,这极有利于社会了解“一二·一”惨案真相,应当说,这是我们近一个月来罢课斗争所取得的一个重大胜利。

罢联因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而宣告结束,决定由我们西南联大、云南大学、中法大学、省立英专和云大附中共同处理善后工作。《罢委会通讯》也改名《学生报》,于1月19日公开出版。创刊号发表了该报记者采访张奚若教授剖析国民党政权的讲话,标题很醒目:《废止一党专政,取消个人独裁》,真是入木三分!

我一拿到创刊号,就认真拜读了张奚若先生的这篇演讲。不单解气,对国民党政权的性质也比以前有了更深刻更真切的认识。我尤其忘不了张教授的这一段话:“现在中国的政治病是—政权为一些毫无知识的、非常愚蠢的、极端贪婪的、极端反动的和非常专制的政治集团所垄断。这个政治集团就是中国国民党。”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现在国民党的政府,在法律上说是政府,在道德上却是强盗。”

张奚若先生的话,不仅是对国民党现政权犀利的解剖,也是在为国民党政权的垮台,敲响了警钟!

张奚若教授在我心目中,和闻一多教授一样,是西南联大两个最辉煌的星座

终于复课了,进教室都感到有点生疏。给我们讲课的老师,照样在黑板上写出标题,指定背诵和阅读的课文,给我们提出研究论文的课题。下课后,我们又夹着书和讲义去文林茶馆找个座位磕南瓜子、盐水葵花子,吃花生豆……我在凤翥街口那个茶馆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座位,打开讲义,看得入神,忘了周围的一切。我对闻一多教授对中国古典文学的新见解,尤其是他对《诗经》字义的考证与崭新的解释,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真是中国的国宝。我这会儿才更深地体味到了他在《我是中国人》这首诗里吟唱出来的炽热的爱国情操和那无穷韵味。诗句不断在我脑海里浮现:

……我们的历史可以歌唱,

他是尧时老人敲着木

敲出来的太平的音乐——

我们的历史是一首民歌。

……

我们的历史是一掬清泪,

孔子哀悼死麒麟的泪;

我们的历史是一阵狂笑,

庄周,淳于髡,东方朔的笑。……

孔子、庄周……几个人应该说都是中国历史上富于智慧的人,只是孔子和庄周因著作而传世,淳于髡和东方朔却身列弄臣被埋没而已,我想的正入神,耳边忽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喊声:“表哥!”

我不由抬头一望,表妹胡玉珊已来到了我的面前。她在月白色上衣外套了一件蓝布工装,这会儿她的精神面貌和打扮都与我印象中的那个虔诚的基督徒判若两人。

她冲我对她上下打量的目光,笑笑说:“怎么,看不惯我了?”

我摇摇头。问她:“姨爹姨妈不反对你这样打扮么?”

她抿紧嘴唇活泼地摇了摇头,要我跟她走。我不无犹豫地望了望茶桌上的课本,她却噼里啪啦把我的功课文具一股脑收拾好,夹在腋下,对我说:“是我爹叫我来请你的,你还摆什么架子?”

我伴着她从小西门过染布巷,再转入钱局街,来到翠湖边,我望着那碧波荡漾的湖水,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表妹却挽着我的胳膊,催促我大步从夹缝间长出了小草的青石板路上往前走,也毫无怜惜之意。我再三问她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她白里透红、眉目清秀的脸似有满腹心事地望着我,却没有回答。我不由着急地问:“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爹的工作要调动,要他到东北去修复铁路,好让国民党运兵打内战!”她终于回答了。

我吃了一惊:“这绝对不能去!”

玉珊表妹吁了一口气:“他正两难哩!去吧,他说已打了八年仗,再为打内战,骨肉相残去修路,于心何忍!不去么,眼看生路就要断绝,靠仅有的一点积蓄是维持不了几天的。”

这是实情!姨爹对我有养育之恩,有了他,我才不致饿死街头,才有机会进了西南联大。他只要另找到个职业,就可以不去东北吃这种饭了!问题的症结就在谋职。可是,我除了认识几个省外的同学,又有什么本事帮助姨爹另外找个职业呢?我这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力量的单薄和无能!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懊恼,不由问胡玉珊:“我能给姨爹做点什么呢?”

她白了我一眼:“出不了力,安慰他几句也好嘛!”

对,这个时候,对一个苦闷和心事重重年过半百的人,哪怕是一句顺耳的话,也是一个安慰。想着姨爹如今的处境,我的脑海里不由又浮起了闻一多先生《罪过》一诗里的那个老人的形象!

我知道今天不早了,

没想到一下子睡着了。

这叫我怎么办;怎么办?

回头一家人怎么吃饭?

老头儿拾起来又掉了,

满地是白杏儿红樱桃。(www.xing528.com)

是啊,我就像给这老人拾起“白杏儿红樱桃”往他担子里放一样,给他些许的安慰吧。可是,难道我就这么去给姨父讲些不痛不痒的话么?我自问自责,心中总盼着能生出个好的主意来。突地,他的形象像一束电光在我脑海里掠过,对,找他!我想,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我。我望了表妹胡玉珊一眼,不由又踌躇起来了。记得是在决定复课的消息传开后两天,我去姨爹家见到表妹,她正伏在窗下的桌子上哭泣,她见到了我,泪水汪汪地指指挂在她床头上的潘琰半身照片,尖声地说:“他们背叛了她!”接着便大哭起来。我安慰她说:“学生自治会在代表大会上讨论通过……”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立即扬起头对我说: “不,不是代表,是他!我从心里感觉是他。我恨他,可我又……”她说到这儿,哭得那么伤心,好大半天,我才弄清了她指的是秦文良。我无法同意她的说法,但只要一提起秦文良,她又立刻拉下脸,不许我再提他的名字。她说,她要从心里忘记他!我开玩笑地向她念起闻先生早年写的《忘掉她》里的诗句: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她已经忘记了你,

她什么都记不起……”

我还没有念完,她就打断了我,大声地说:“他不是花,是一根毒刺!”说着,她指指自己的胸口。这意思我明白,秦文良竟成了扎在她心上的一根毒刺,笑话

现在,姨爹碰上了失业的威胁,我想只有秦文良能帮助我们了,可她会接受我这个想法吗?我不由站住脚,在多少显得荒凉的翠湖堤上想起心事来了。玉珊表妹见我这样,忙问:“表哥,你忘了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不,我想起前天在我们宿舍里发生的事!”

胡玉珊关心地问:“什么事让你这么难忘?”

我把怎么见王伍德看《大众哲学》,秦文良和里宾就罢课问题的争论,最后秦文良怎么说到伤心处竟流泪哭泣……正说间,胡玉珊也跟着流了泪。我问:“你怎么啦?”

她哽咽着回答:“我没想,没想到……他有这么大……大……难处?我……我错……怪他!”

“他?谁?秦文良么?”我问。

她点了点头。

“你向他表达过爱啦?”

她摇摇头。

我想想,就告诉她:“玉珊表妹,刚才我想了,也许只有秦文良能帮姨爹解决另找职业的难处,他校内校外朋友很多。姨爹是为了不愿去东北修铁路打内战而辞职,他一定会出力的。不过……”我又想起了一个新问题:“这个人可不大好找呀!”

胡玉珊很坚决:“这几天复课了,他得上课;他还要回来吃饭睡觉,总会等到他的,走!”

她的话真的鼓舞了我。我同意现在就陪她到学校去找秦文良。这一个多月以来胡玉珊变化真大,她不再是像绵羊一样驯良的基督徒。现在,她变得有了些丈夫气,说走拔腿就走,说做她动手就做,既干脆利落,又坚定和自信。她好似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变成了另一个人!是什么使她变得这样快呢?当我俩往回走时,我忍不住问了她。

她没有立刻回答,低下头轻轻踢着路上的碎小石子,小石子被踢到湖水里,湖面上溅起了阵阵涟漪。她沉思了一会儿,慢慢仰起头,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晶亮的双眼,遥望天边,声音低沉地说:“潘琰姐姐被害后,仿佛一阵阵警钟重锤,惊醒了我的梦!好人没有受到上帝的任何保护,坏人也没有受到上帝的任何惩罚!每一天,每一刻,我的心都像在油锅里煎一样难受,上帝在哪里?一个多月来的生活使我明白了,上帝就是我们自己,是我们昆明市的几万同学!是这个力量,把关麟征、李宗黄这两个刽子手赶出了昆明!是这个上帝,使昆明市的一半人都来悼念吊唁这四个死难者!每天我都陪伴着潘琰姐,我在他们灵前添油点灯、供奉鲜花和水果,每天我都在读那些挽联,每天我都去参加演街头剧,去募捐……是潘琰姐流的鲜血,是她用自己的生命,使我选择了另一个上帝!”

我从来没有听到玉珊表妹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来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会这么富于激情和雄辩。正当她掏出手绢擦泪时,我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调皮地哦了一声:“好,齐步走!”

我们俩的脚步整齐而轻快,玉珊表妹怕我为碰不上秦文良而担心,在往西南联大的路上,还宽慰我说:“表哥,就算今天找不到他,当他知道有一个女同学专程来请他帮忙,他也应该高兴的。”

对,真妙!我不能不佩服玉珊表妹的敏锐。

我俩迈入新校舍的大门,急步穿过铺有枯黄中透出青翠小草的广场,走进了我们那个小天地。我一眼就看见秦文良正低着头在缝他那件长衫上的纽扣,不由高兴地喊出了声:“玉珊,上帝保佑,秦文良在咧!”

秦文良一见胡玉珊进门,忙不迭地从高床上跳了下来,穿上鞋,还上前来和她轻轻握手:“你来了!好久不见你了。”

“我最近参加了《冬青》壁报社,比较忙。”胡玉珊大大方方地回答。

“哦,那是潘琰烈士生前在过的壁报社。”

玉珊表妹点点头,眼眶又在发涩,险些儿又要流泪了。她低下头忍了忍,这才抬起头,朝秦文良笑笑。她发现秦文良左手里还握着那颗还未缝上长衫去的布纽扣,不由扑哧一笑,从他手中夺过纽扣,说:“这种活,还是我来义务帮忙吧!”

她说着就在下铺床沿坐下来,把秦文良的长衫拢在怀里,飞针走线地缝了起来。此时,她偷空脉脉含情地望了秦文良一眼,又飞快地把眼光躲开了。我一下意识到,我应该先向秦文良说明她今天的来意才是。

我理解,秦文良同我住一个宿舍,朝夕相处,由我说明来意,秦文良即使办不了,也才不至太难堪。趁胡玉珊正在缝纽扣的当儿,我把姨爹碰到的难题和心情都说给了秦文良。

秦文良听罢,抿着双唇,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对我说:“胡先生这么富于正义感,不愿为打内战出力,这使我很钦佩。”

在一旁飞针走线的胡玉珊,也侧着耳朵在听。

秦文良说:“胡先生碰到的困难,就像你我碰到的一样,我一定尽力奔走。但会不会有结果,结果能否让胡先生满意,我还不敢说。”

玉珊表妹听了他这番话,高兴地说:“啊呀!秦,成不成是一回事,就你这份情意,我父亲已感激不尽了!”说罢,她咬断了线头,把缝好纽扣的长衫递给秦文良:“看看,行吗?”

秦文良一看纽扣钉得平整、针密,位置合适。高兴得不行。“胡小姐真是巧人巧手呀,太谢谢啦!”

表妹满脸春色:“不用谢。以后有这类活儿,只要你乐意,就由我包了。”

我们一起都笑开了。在我们这小天地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青春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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