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是同龄人,都是1927年10月出生的。
我俩又都是浙江省的人,我姨父和他父亲同事。
我俩都很爱下象棋,我和他就是在下象棋中认识的。
那晚上,我见里宾和一个别有西南联大校徽的同学在下象棋。这人两颊丰满,粗粗的眉毛,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棋盘。他那双眼睛很传情,仿佛会说话似的。他手里敲着撤下来的棋子,“达达”地发出声响。他得意地望着想为老帅解围却又无路可走的里宾,我在一旁替里宾走出了一个车,这舍车保帅的战法,把他的全局打乱了。他恨恨地望了我一眼,说了句:“观棋不语真君子!”随后,又嬲着要和我比个高低。那天晚上,我俩下了好几盘棋,结果各有得失。从此,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他叫李鲁连,是联大师范学院数理专修科的学生。他告诉我,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炮声响起以后,他随父亲从湖南的衡阳来到云南的禄丰县,后来又到了镇南县,才读了一个学期的书,又随父亲去了西昌。
我问他在西昌待了多久?
他回答我说:三个学期,共一年半。接着讲了一件让他得意的事:“我还出了一次风头,在西康省的一次演讲比赛中,我夺得全西康省第一名,我高兴地对我爸说:长大了我要当律师,为穷人做主,为真理说话。”
“全西康第一名,真不简单!”我羡慕他也真心称赞他。接着问:“后来你又怎么回到昆明来了。”
他告诉我:“是日本侵略军攻占湖北之后,随父亲从广西逃到贵州省独山,不料日本侵略军又包抄了独山,又随父亲逃到贵阳,又到安顺读黔江中学。咳,小弟今年才一十八岁,可跑了大半个中国了。”他幽默而自豪地说。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这也算福分!”我对他说。
他听了我的话很高兴,又说:“真不容易!老实讲,国民党政府有很大缺点,可在政治上、军事上、外交上也不是没有好的地方。领导偌大一个中国抗战八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说是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讷讷地没有吭声。
11月25日的时事讨论晚会上,受到关麟征部队开枪威胁之后,第二天他愤愤地对我说:“国民党这种手段,可说是穷途末路了!”说这话时,他脸都涨红了,李鲁连是心里藏不住话的同学,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www.xing528.com)
今晚我俩又在师院校舍相遇,说到这两天国民党的军警和宪兵特务去打砸一些罢课学校的事,他紧握拳,一双圆圆的眼珠好似要喷出了火:“国民党这么做,说明它要完了!”
我俩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校门口,见那里已堆塞有很多桌、椅、凳子、黑板和木板,作为阻拦国民党军警特务来进攻的障碍物。这时,李鲁连又对我说:“几天罢课得到的代价是什么?血和汗水。我希望昆明的民众应该觉醒了,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官吏是仆人,别让仆人来操纵,来打,来砸,主人应当做主了。”
李鲁连近几天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激烈。
一个温顺善良的人变得这么激烈,这在我的生活中,还是第一次遇见。
今天,他阴沉着脸来找我。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心事,为了解除他的不快,我建议和他来两盘象棋,他无精打采地摆开棋盘,刚摆好棋子,我正琢磨如何开棋,他却把棋子哗啦一下推乱了。
我望着他问:“你今天碰上什么事啦?”
他这才愤愤地对我说:“这还像个世道吗?真是可恶可恨!”
我虽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事,但心里已猜到了几分,就问:“你上街了?”
他回答:“是的,我到了福照街,你猜我见到了什么?我见街口有人在打架,我以为一定又是狗特务在打宣传队的同学,就急忙跑过去问:‘你们为什么打人?’有个瘦高个子回答:‘为什么不打?打一个大学生赏八万元,打个中学生赏四万元。妈的,这家伙拿了赏钱不分给大家,还不揍他这狗娘养的……’下面的话,我无法再说下去了!”
我脑海里陡地想起:一个没有了廉耻的政权,预示着它的末日即将到来!一支丧失了人性的军队,也必将在战斗中彻底灭亡。
我把这想法对他说了,他沉思了好一会儿后,对我说:“我同意。”
也许是他心中的闷气已宣泄完毕,他又拾起棋子,规规矩矩摆好,向我作了邀请出子的手势,我俩就开始拼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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