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秦文良、里宾两位同学,在战火纷飞的昆明街头,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这日子永远使我无法忘却。在抗日战争胜利后不到两个月,我在云南昆明,还要接受一次战争的洗礼,过了一天的逃难生活。当一迈进联大校门,和老师同学们见面,使我们兴奋了大半天。一进宿舍,见到那熟悉的床铺,全身都顿时软瘫下来。要不是秦文良的督促,我真想连鞋带袜都不脱,抖开被子就睡觉。
我眼睛一闭下,脑海里乱纷纷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带着钢盔狞笑的士兵,正在喷射出火焰和子弹的冲锋枪口,迫击炮弹闪耀出的火光和浓烟,倒下去的血淋淋的尸体,我在携儿带女的逃难人群中,像没头苍蝇似的往前狂奔,飞机在我头上发出尖厉的唿哨声,我看见飞行员把头伸到机窗外,望着我狂笑,接着飞机向着我俯冲下来,我急忙匍匐在地,竟落进了一个黑洞里,洞中全都是尸体,我吓得全身打战,转身便跑。这些死尸忽然一个个都跳起来,尖叫着:“你这骗子,还命来!”我不顾一切地往前跑,高声喊:“不是我,不是我!”前面好像有幢房子,我跑进去就可以躲过他们,可一发炮弹落在屋顶,房子立即起火燃烧。我看见秦文良正用长衫在扑火,追我的士兵向秦文良开枪,他身上中了十几发子弹,全身都流满了血,却没有倒下。我扑过去要救他,高声喊他,声音却那么小,双腿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劲儿。心里慌极了,我用力挣扎,挣扎,却在挣扎中惊醒了。
我庆幸自己做的是一个噩梦,可心头涌起阵阵难言的辛酸,不由想起了被日寇飞机轰炸死去的亲人,被炸毁了的家!想起自己九死一生的逃难生活,泪水禁不住地流,把枕头都洇湿了一大片。我正抽咽着,对面床上秦文良低声招呼我:“做了噩梦吗?”
“是的,使我很难过的梦。”我轻轻回答。(www.xing528.com)
他欠起身,伸过手紧紧捏着我的胳膊:“你是一个好同学,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个觉,小心着凉啊!”他帮我掖了掖被子。
里宾的床上传来了雷一般的鼾声,王伍德没有回来,不知他跑哪儿去了。秦文良这几句平平常常的话,却使我想起儿时大人抚摸我的温暖的手,心情不觉平静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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