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犯罪片的一大美学特征便是压抑阴暗的影像风格。它们常常借助各种或封闭昏暗或颓败萧瑟的空间,渲染凛冽的氛围,深入社会的暗礁,描画人性的灰色。电影《引爆者》在影像风格上与韩式犯罪片可谓一脉相承。影片中,封闭压抑的矿井、连绵不断的冷雨与破败废弃的工厂,共同营造了一种冷峻绝望的基调。其中影片在空间叙事上最值得探讨的,便是其工厂空间的呈现。
电影中,空荡破败的工厂车间是主人公赵旭东逃亡时的藏身之所,也是他反抗时的战斗阵地。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曾在《空间的生产》一书中富有开创性地指出,空间不只是物质性的、客观性的场所,更是历史性的、社会性的产物。社会关系作为一种具体化的抽象物,必须借助空间化机制才得以具体存在,“团体、阶级或阶级的一部分只有通过空间的生成或生产,才能将自己建构或将彼此识别为主体”[25]。在影片《引爆者》里,工厂空间不仅为影片营造了一种“废墟”意象,更标示出了主人公的生存境遇与身份困境。废弃的工厂空间成为一个暂时具有询唤功能的社会场所,它询唤与建构起了赵旭东在现代化进程中被放逐的主体性。现实中,“新工人”群体在政治领域无疑是沉默的,他们在现实的消磨中无力建构起自己的主体性。对于“新工人”群体而言,“从政治的角度看,在此起彼伏的不满和抗议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群体正在萌动着日益活跃的集体意识,但尚未构成一个政治性阶级”[26]。但是电影《引爆者》提供了这样一个富有虚幻的象征意味的场面:在影片最后的决斗段落中,赵旭东/劳工阶层在废弃工厂向程飞/资本阶层发起了反抗,他一次又一次地引爆设定好的炸药,一次又一次地在硝烟中腾挪闪躲,一次又一次地向对方发起冲击。值得思考的是,徐警官所象征的国家机器在整部影片中却基本处于缺位的状态。在那个场所、那一时刻,赵旭东依靠自身建构起了失落已久的主体性。(www.xing528.com)
颇为有趣的是,近些年来许多国产电影纷纷将破败的工厂空间作为故事发生地。电影《钢的琴》(2011)里,无声伫立的废旧工业烟囱,遥遥指向一段逝去的历史。影片中,职工们联名上书要求保留两根烟囱,却最终只能面对被炸掉的命运。烟囱倒塌的那一刻,是时代记忆与历史坐标被消解的时刻。无独有偶,在电影《暴雪将至》的最后一幕中,在眼含泪花的职工们的凝望中,偌大的国有工厂在一声爆破声中轰然倒塌,那一声巨响奏响了一个时代的挽歌,也放逐了一个社会群体曾引以为傲的社会主体性。而在贾樟柯执导的电影《天注定》(2013)里,工厂叙事则体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意义。无论是脏乱狼藉的山西小煤矿,还是整饬有序的富士康工厂,都在清晰地凸显着当代“新工人”群体倍感压抑的生存状态。可以说,电影《引爆者》连同上述电影一起,借助工厂空间或触摸历史伤痕、或剖解时代症候,最终以一种空间政治的方式,表述着对于社会问题的独特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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