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民间信仰,指一个地区或一特定族群,为了克服生活中的种种困厄,寻求精神寄托和佑护而繁衍出来的综合多种宗教神祇、祭祀礼俗,它们没有明确的宗旨或教条,神灵崇拜就是典型的民间信仰。闽台是文化生态异常复杂的区域,这里,多元宗教信仰并存,佛教、道教、基督教、天主教、伊期兰教等和谐共处,民间信仰更是杂乱无序,相沿久远、神祇甚多,这与古代闽越土著的信仰崇拜有密切联系。古代闽地社会生产力低下,又远处边远偏僻之地,亚热带优越的自然环境,是闽南人民长期以来维持较为富庶生活的主要条件,这里气候温润,光照和降水充足,茂盛的植被,有丰富的食物。但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又使得自然灾害多发,经常受到台风、雷电、飓风、暴雨、旱涝等灾害的侵扰,居民不仅要应对山高林深,多雨甚至阴湿环境所造成的食物腐臭、病毒菌繁殖、疫病流行,还要时刻提防虫兽的攻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天吃饭的年代,这些既无法解决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使得人们在积极从事生产的同时亦不得不寄托、求助于神灵的护佑和指示,形成敬畏自然、崇信鬼神的传统。
位于沿海边陲,远离政治中心,也给民间信仰较为宽松的空间,有利于信仰的诞生与发展,因此,神灵鬼怪崇拜比比皆是,千奇百怪。人们根据文化传统和现实功利的需求,创造出许多神灵,日月、星辰、山、石、水、动物、植物等各种自然事物,只要能应验民众的祈求,都能成为信仰对象,鬼神的队伍越来越庞大,越来越繁杂,“邪怪交作,石狮无言而称爷,大树无故而立祀,木偶漂拾,古柩嘶风,猜神疑仙,一唱百和。酒肉香纸,男女狂趋”[1]。一年到头,民众为祈求平安、祭祀拜祖、歌颂功德、神佛诞庆、庙宇庆典等举行无数民俗活动,所谓“民好事,鬼敬神,重于敬祖,遇神诞请香迎神,锣鼓喧天,旌旗蔽日,燃灯结采,演剧连朝”。据调查,2003年福建省面积在10平方米以上的民间信仰宫庙近25000座。其中,泉州市4000多座,厦门市1500多座,漳州市2400座。10平方米以下的民间信仰宫庙的数量更多,估计超过10万座。[2]闽南一带,信仰导致的庙会活动十分兴盛。
在这一点上,台湾的情况和闽南大致相同。来自台湾方面的资料介绍说,台湾现在有4600多座寺庙,可谓三步一寺,五步一庙。加上数不胜数的家庭神案,寺庙之多,信奉神明之杂,祭典活动之盛,堪称全国之冠,乃至世界之最。台湾民间信仰的发展史,就是移民开始台湾的历史,移民开发到哪里,民间神灵也跟到哪里。在闽南民间信仰播迁台湾的过程中,保生大帝、清水祖师、广泽尊王等闽南神灵都受到普遍崇拜。在台胞膜拜的众多神祇中,妈祖的信徒高居第一位。据不完全统计,台湾岛现有大小妈祖庙1000多座,信众1500多万人。刘家谋的《海音诗》云:“天妃庙以嘉义北港为最赫,每岁二月,南北两路人络绎如织,齐诣北港进香。至天妃诞日,则市肆稍盛者,处处演戏,博徒嗜此若渴,猊麇财至不赀云。”[3]妈祖,又称天妃、天后、天妃娘娘、天上圣母,福建莆田人,姓林名默娘,是掌管水上航运的女神,历代船工、海员、旅客、商人和渔民都将妈祖信奉为保护神,历史上大陆沿海汉族移民历尽艰辛、飘洋过海地来到台湾,随身都供奉着妈祖的神像,他们坚信,妈祖的庇佑是他们顺利抵台的保证,会庇佑着他们未来的生活。在海上航行,经常受到风浪的袭击而船沉人亡,人身安全成为航海者的主要问题,他们把希望寄托于神灵的保佑。在船舶启航前要先祭天妃,祈求保佑顺风和安全,船舶上还立天妃神位供奉,妈祖随着福建民众开发台湾而传播至整个台湾地区。明朝万历年间(1573—1619),澎湖最早建妈祖庙,这是泉州、漳州渔民最早带到台湾地区的神祇,揭开了妈祖在台湾的传播历史。
日治时期,日本人曾在台湾推行“皇民化运动”,企图从根本上消灭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彻底改变台湾人的民族特征,但这一计划遭到台湾民众的强烈反对和抵制。人们继续使用汉语,学习汉文,收集乡土资料,千方百计保留和传承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当时台湾有谚语“拜妈祖,怀故国”,可见,这一信仰寄托对故土亲人的眷念之情。中华民族文化具有极强的抗争性和凝聚力,这是外来势力无法根除和消灭的。明代以后,日益增多的闽南民众的对外流动,除了东渡开发台湾,另一线路就是南下东南亚贸易,由于航海条件的落后,加上在外谋生的艰辛,促使闽南民众把家乡神灵带到移居地供奉,以求庇护。
图4-1 台中鹿港天后宫 摄于2012年
名目繁多的民间信仰为民间音乐戏曲提供了舞台,成为民间戏曲生存与发展的沃土。使演剧与民间信仰具有了相互依附、互为表里的特质。抽掉这些演剧活动,祭祀与鬼神崇拜似乎少了敬意和虔诚,仪式过程便失去五彩缤纷的情感色彩和性格。那些鼓乐喧天的戏曲演出,虽然娱人耳目,动人心脾,然而娱人只不过是附属功能,远近争睹,举国若狂的热闹仅是表象而已。取悦神明,使神明愿意庇佑一方,才是演剧的主要目的。台湾民众一年到头有无数演戏的理由,演戏的主要场合在:[4]
图4-2 台湾新北市青桐聚乐社庙会活动 摄于2014年
节令,如元宵、中元、中秋的演戏。
神佛圣诞,如农历三月初三日玄天上帝、三月十五日保生大帝、三月二十三日妈祖的祭典演戏。
庙宇庆典、作醮的演戏。
谢平安,如年尾的平安戏。
民间社团祭祀公业的祭祀演戏。
演戏,家庭婚丧喜庆的演戏。
民众许愿、还原的演戏。
民间社团、私人间的罚戏演出。
如上述所示,演之频繁,和日常生活融为一体,不仅逢年过节要神诞喜庆要演戏,庙宇兴建修缮要演戏,里社活动要演戏,家里的喜丧要演戏。
图4-3 金碧辉煌的庙宇在台湾随处可见 摄于2014年(www.xing528.com)
下面引用两段两段资料加以具体说明:《嘉义管内采访册》卷一《打猫南堡》“岁序”条:[5]
二月十五日,开漳圣王寿诞。打猫街每年是日,在圣王庙内焚香演戏。若遇丰年,或有时往嘉城内进香,无定例。
三月二十三日,打猫庆诚宫天上圣母寿诞。每岁是日,举街虔备牲醴,到庙内奉祀,演戏酬神,一二天或二三天无定。
八月十五日,曰“中秋节”。街衢家家以圆饼祀福德神,庄社农家以糯米挨末为粿,曰“术米薯”。以此祀福德神。是夜曰“中秋夜”。家家烧金,放炮,亦有演戏酬神,仿古秋报也。
十月十五日,三界公寿诞。街庄各家,虔备牲醴、菜料,以术米为红丸、红龟等件品物,在厅前置香案棹上,礼拜、烧金、放炮,亦有演戏恭祝寿诞者。每岁皆然。
十一月,庄社农家收冬明白,杀鸡为黍,演戏酬神,曰“作冬尾戏”。又曰“谢平安”。凶年无演戏,仅办牲醴而已……《安平县杂记》卷一“节令”条:[6]
(正月)初九日,玉皇上帝诞。盖取阳九之义。是日子刻起,家家焚香、点灯烛、放爆竹……豪放之家,牲牢粿品灿然前陈,演线戏(傀儡,名曰线戏。祀玉皇以此为大礼)、大戏,延道士讽经,名曰请神。
十五日,上元佳节,天官大帝诞。人家及各庙宇均如庆祝玉皇仪式,演大小戏,延道士以讽经……豪侈之家,有悬花灯、放烟火者,有吹箫、唱曲、宴饮终宵者。各街境或闹龙灯、或装故事迎花灯、弦管锣鼓、四处游行者。或至月余始罢。大抵数日之间,烟花火树,在在映带。
二月二日,各街境里堡鸠金备牲醴品演戏,为当境土地祝寿(里社之神,一名福德正神)……初三日,文昌诞。各社文会及里塾学徒均供馔盒烧纸庆祝。有备牲牢酒醴演戏者。
(六月)二十三日,火神诞。自六月初一起,郡中各街境排日到庙设席演戏庆祝,至月终方止。
又士子以七月七日为魁星诞,多于是夜为魁星会。各塾学徒竞鸠资备祭品以祀,亦有演戏者,欢饮竟夕,村塾尤甚。
七月十五日……台沿漳泉遗俗,作普度盂兰会,甚形热闹……灯牌额曰“庆赞中元”,并陈列花粉、生厚烟丝各样对象,演唱大小各戏,锣鼓喧阗……普度之明日,雇优人演戏一台以谢醮。名曰“压醮尾”……境众有趁是夕在家中张灯结彩、陈设牲醴粿品、自已作普度者,有另择一日或演戏或不演戏者,各随其便。就城内而论,自七月初一起,至三十日止,普度者相续不绝。
八月十五日,祭当土地福神。由首事鸠金备办祭品,张灯演戏……向夕,山桥野店,歌吹相闻。
可见戏曲活动对民俗信仰的依附性,这种强大的力量使得即便到了今天,我们一再呼吁的许多濒危剧种仍能保持顽强的生命力。台湾的演剧名目体现了较为鲜明的来自“唐山故土”“漳泉潮惠”的印记,其记载与泉、漳移民者故乡的闽南多数县志的记载相似,如正月初九的“天公诞”者,“泉人谓是日为天诞,道观多报赛,近则里巷有之,乡村之间无定日,谓之天香”[7]。
七月中元普渡之俗,同样来自闽南地区,施鸿保《闽杂记》一书中记载:“吾乡于七月祀孤,所谓‘兰盆会’,盖‘盂兰盆’之称也。闽俗谓‘普度’,各郡皆然。泉州等处,则分社轮日,沿街演戏,昼夜相继。人皆具肴馔,延亲友,彼此往来,互相馈遗,弥月方止,兴化等处,则于空旷地方搭戏台,两旁皆架看棚,对台设高厂,迎各社神。”[8]普渡日也并非农历七月十五当天,各村致祭时间不一,一般七月初一开始,轮番宴请,月尽方罢。可以想见,闽台整个七月几乎夜夜锣鼓,处处声歌,鱼肉飘香,道不尽的繁华奢侈。
除了感恩酬神,祈求祝福,演剧也有消解平时压抑情绪和严整社会秩序的功用,作为百姓日常单调生活、辛苦劳作的调节器,在游神祭祀和观看演剧的狂欢中,理性和现实的压抑,寻求精神宣泄的需求,就会因为热闹纷芜、五光十色的场景,获得转移而得到暂时的释放和实现。正如李渔所言“未有真境之为所令人欲为,能出幻境纵横之上者”,以致有时看戏和制曲填词一样能达到“非但郁藉以舒,愠为之解,且尝僭作两间最乐之人”的妙境。[9]
且看下列记载:
当秋收之后,优人互凑诸乡保作淫戏,号“乞冬豢”。群不逞少年,遂结集浮浪无赖数十辈,共相唱率,号曰戏头。逐家裒敛钱物,豢优人作戏,或弄傀儡。筑棚于居民丛萃之地,四通八达之郊,以广会观者:至市廛近地,四门之外,亦争为之不顾忌。今秋自七八月以来,乡下诸村,正当其时。[10]
蓝光回忆20世纪30年代家乡“外江戏”的演出情形:“在我们的乡村里,每年中经常演出三四次‘外江戏’,每次少则三天,多则五天至十天,以九月中做的大福戏为最热门,在农村社会中,这是个难得的盛会,也是大众娱乐罕有的机会,农村的人们,恰在农忙秋收之后,正好藉此调剂身心的疲劳,享受一番免费的娱乐。”[11]
这些记载直观而真实地再现了演剧的狂欢盛景,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无疑忘却了生活的现实秩序,被眼前的声、色、人和氛围所同化,所有民众都可以观戏,没有被拘限的痛苦,这种参与求得与周围环境的和谐统一,不通过强制方式实现,令人愉快,正因为如此,人们的情感就能发乎自然,兴高采烈,以至“狂欢”。在狂欢节日里,人们暂时地冲决现实意识形态和文化管制,释放自社会的压抑和恐怖。戏曲舞台成为真实世界虚拟的再现,是现实与虚拟的二重世界。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