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嘉靖三十四年(1555)冬至次年春,徐渭第一次游闽归来后,在《南词叙录》一书中即曰:“今昆山以笛管笙琶,按节而唱南曲者,字虽不应,颇相谐和,殊为可听,亦吴俗敏妙之事,或者非之,以为妄作,请问《点蜂唇》《新水令》是何圣人著作?”
上述言论虽不能直接证明嘉靖年间闽中已有昆曲传唱,但至少可推知,随着剧作家入闽,昆曲已跨入闽越二地。
史学家们一般将明万历年间定为昆曲入闽的时间,有《兴礼教正风俗议》为证:“闻之闽歌,有以乡音歌者,有学正音歌者夫讴歌、小技也,尚习正音,况学书乎?”[54]这里的正音虽不明确指昆腔,但杨四知巡视按监察御史的明万历二年(1574),昆曲正盛并已传入福建,蔚为风气,昆曲创作的大宗——吴江派作家大多遵循的正音是《中原音韵》。
传入闽中的昆剧公开演出,得到上下一致的欢迎。官绅士大夫们在观看精彩的表演之余,不忘以文笔记录下来抒发感想,福建人士邓原岳《四楼集》卷十《闽中元夕曲》“今宵雨霁动新凉,短拍长歌夜未央;学得昆山齐按拍,还珠门外月如霜”,就生动地叙述了在春寒料峭的元宵之夜,福州民众兴致勃勃地欣赏昆曲雅音,台上台下和成一片的盛况。诗中的“还珠门”即今福州鼓楼前,“昆山”则是福建地方文献中最早出现的用以指称昆曲的词语。陈一元,进士,曾任江苏嘉定县令,喜昆曲,于明末天启、崇祯年间,在福州观看《鸣凤记》《彩毫记》,作诗三首:
惜春无奈卉群芳,酒伴相招到草堂;
花弹雕栏香自远,月窥绣幕漏初长。
闲心降付扮榆社,往事惊看傀儡场;
双捧玉兢频倚翠,敢云尚学少年狂。
诗赓白社孰先降,争羡才人笔似杠;
剧演彩毫声袅袅,香吹红袖队双双。
卷帘明月飞银镜,入座凉风动绮熄;
此夕应干天上纬,青州莫惜倒盈缸。
华堂宴集启帘拢,上客联翩气吐虹;
四座深情挥座外,千秋绝调吮毫中。(www.xing528.com)
沉沉夜烛摇红影,冉冉天香散绿丛;
歌舞正酣圆月上,莫疑侬在广寒宫。[55]
不少官宦人家还自蓄家班,自娱自乐。侯官人曹学佺曾在江苏南就任职并居住多年,耳濡目染,对昆曲情有独钟。与陈鸿等在福建侯官结诗社,日集于曹家石仓园,赋诗征歌。《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下“曹南宫学”条说曹学“家有石仓园,水木佳胜,宾朋翁集,声伎杂进,享诗酒谈宴之乐,近世所罕有也”。万历三十年(1603)中秋节,曹学佺邀请了包括旅次福州的著名剧作家屠隆、阮自华在内的许多官吏、文人,会聚在福州城内的乌石山,邀集“梨园数部”进行演出,有形容为“观者如堵”,以至“丝竹”。屠隆席间兴致之际,幅巾白衲,奋袖作《渔阳掺》,鼓声一作,广场无人,山云怒飞,海水起立。林茂之年少下坐,隆起,执其手曰:“子当为挝鼓,歌赠屠生。快哉,此夕千古矣!”
陈一元,因与当朝宰相不和,引疾返乡。他酷爱昆剧,在福州衣锦坊蓄有歌童家班,经常演出昆剧以自娱,自己也参演“大花”角色,因而有“陈大花”的外号,其居处被邻里称为“陈大花宅”。
另据明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十三《史九》记载,闽县(今福州)人林庭昂,任太守时,“公余多暇日,好客,喜燕乐,每日有戏子一班,在门上伺候呈应,虽无客亦然。长、吴二县,轮日给工食银五钱,戏子既乐于祗候,百姓亦不告病……余家自先祖以来即有戏剧。我辈有识后,即延二师孺训以经学,又有乐工二人教童子声乐,习萧鼓弦索。余小时好嬉,每放学即往听之。见大人亦闲晏无事,喜招延文学之士,四方之贤日至,常张燕为乐,终岁无意外之虞”。文中的林庭昂是福州人士,虽雅好戏曲,每日公暇必有戏班侍候呈应,依旧不失为好官。
这些文人官绅结社演剧,舞诗弄文,既展示个人才华,显示风雅时尚,也出于娱乐需要。大量昆剧剧本,如《昆池新调八能奏锦》《南北时尚昆弋雅调》,在闽北建阳县麻沙书坊出版,发行各地。
流传到福建的昆曲在表演上还发生改变,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建瓯县成立“斋雅林曲社”,属于自娱性质的社团,将站立表演的昆曲改为坐唱形式,称之为“唱大曲”。
清末时期闽南一带,也十分盛行昆曲,称“大班”或“北管”,至20世纪20年代,只剩下东山县一个业余昆曲清唱馆。东山县,为福建省漳州市辖县,虽为海岛,却因天然的环境,成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戚继光为抗倭修筑铜山古城,郑成功在此操练水师,施琅从东山出兵统一台湾。东山也曾是郑成功的主要军事基地,他曾在这里招兵、措饷、筹粮、操练水师、督造战船,发展抗清义军和筹划收复台湾。清顺治五年(1648),郑成功在东山接受南明永历帝敕封“威远侯”,次年在东山募兵。如今,东山岛仍留有水操台、《仙峤记言》碑、“万军井“等大量遗址。1661年郑成功率军收复台湾时,东山有500多青壮年自愿随往,同时带去家乡的风俗和文化。
图3-30 东山昆曲传人黄匡国与他的弟子 照片由黄辉全提供
相传这里的昆曲是道光年间本县铜陵人林阿哥从浙江带回的,林阿哥的父亲林鸣岗曾任广东碣石水师总兵,他随父赴任,拜浙江绍兴人学唱昆腔,回乡后,在衙门边开设“大德当铺”,以当铺为传艺馆,招朋引友,传授昆腔,可称为东山昆曲第一代传人。咸丰九年(1859),东山县的商船管理员陈响,利用船运常走上海、宁波、温州等地的机会,拜师求艺,获得一定技艺并回家乡传播,他是东山昆曲的第二代传人。光绪十六年(1890),东山盐场一位外省官员,人称海老爹,素谙昆腔,他与举人马兆麟及其子马徵祥,在东山开设“枕云天”昆曲馆,使得喜爱学昆腔的人有了固定的习唱场所,在士绅或工商大众中都有广泛影响。1921年,邑人林彭川到上海经商,因经常到上海泉漳会馆戏台观看昆曲演出,喜爱上昆曲,在上海购得昆曲《六日曲谱》,回东山后,聘请昆曲票友谢腾飞任教习,改枕云天昆曲馆为昆曲传习所,习艺者有30人。稍后,东山昆曲因师承沪、粤两地,出现艺派分岐,除昆曲传习所外,又新组织东山国乐研究会,会员也有30多人。两馆争妍斗艳,传艺学唱,十分活跃。民国十四年(1913),昆曲传习所逐渐衰退,昆曲爱好者就在国乐研究会的基础上,成立“洞天和昆曲馆”,聘请昆曲标友孙金浦教习,人数达70多人。票友除在馆内开展清唱活动外,经常到东山名胜“九仙石室”“虎崆滴玉”“风动石”等处组织器乐演奏或演唱戏文。至抗日战争爆发前夕,东山昆曲达到全盛时期,昆曲馆先后传授昆曲曲牌100多支。抗日战争期间,东山昆曲组织随之解散,珍贵的《六日曲谱》和所有昆曲手抄本全部遭到焚毁。新中国成立后,原有的昆曲馆虽然不复存在,但业余昆曲活动重新开始。值得一提的是,东山昆曲第七代传人黄匡国和几位昆曲艺人一起创办了民间昆腔业余戏班,招生授授艺,濒临失传的昆腔艺术得以复苏和传承。他们还将东山昆曲清唱的形式发展为登台展演的形式,演出《白蛇传》《醉打山门》《西厢记》等一批传统优秀节目,使用的乐器主要有三弦、二胡、六角弦、鼓、板、笛、椰壳弦。1957年,东山昆曲代表队曾参加龙溪地区戏剧会演,得到好评。昆腔与其他众多曲艺一样,都依靠师徒口传心授的方式传承,随着昆曲老艺人相继去世及手抄本的散失,东山昆曲曲目的恢复难度很大,在地方文化部门支持下,黄匡国凭着对昆曲的热爱和惊人的记忆力,共搜集、整理出12个剧目的47首曲牌,包括《白蛇传》13首、《卸甲封王》4首、《富贵长春》1首、《醉打山门》3首、《伏虎》4首、《思凡》5首、《长生殿》3首、《西厢记》5首、《赏荷》1首、《弹词》6首、《哭像》1首。
图3-31 东山昆曲馆保存的清乾隆年间竹笛 摄于2013年
由于保存不当,缺乏实际音响,对其唱腔艺术就只能从转述与推测中判定了。至今,东山昆曲馆里还静静地卧着两支清乾隆年间苏州周所兰乐器店精制的竹笛,此笛系清道光三十年(1850)东山昆曲第一代传人林亚高从广东碣石带回,它们像两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诉说着百年来这块土地上昆曲的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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