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闽粤外江汉剧的血缘关系,学术界早有共识,但它们的源流众说不一,或说源于湖北汉剧,或说源于安徽的徽剧,或说源于西秦戏。
(一)湖北汉剧说
“湖北汉剧说”的首倡者,是晚清秀才钱热储,他在所著的《汉剧提纲》“写作缘起”中,开篇明义地提出外江戏源于汉口的汉剧:“何谓汉剧?即我潮梅人所称外江戏也。外江戏何以称汉剧?因此种戏剧创于汉口之故也。”[18]之后他还讲,“西皮创于近汉口的黄陂、黄冈两县之间”和“汉剧作于汉口,流行于鄂皖之间,经安徽石牌、桐城、怀宁间人变通而仿为之,又称徽调。自是而后,乃复分支……惟在赣之南、岭之东及闽之西部者,皆本其原音,不加增易……故特标其为名曰外江”[19]。钱热领储的“湖北汉剧说”得到粤地学界的普遍认同。潮州人萧遥天于1948年著的《潮州志·潮州戏剧志》一稿中便沿用钱氏的说法:“外江戏,其鼻祖盖汉调也。士儒尚循其本称谓之汉剧。或谓潮人向称外省人曰外江人,因沿称此来自外省之戏曰外江戏。”[20]
然而,随着西皮二黄出于黄陂黄冈的“二黄论”受到质疑,引发对外江戏源头的热议。闽西陈干认为“闽西汉剧不是汉剧”。他的文章引述戏剧研究家周贻白在《中国戏曲发展史纲要》中的说法,认为,京剧形成自己的风格后,继续精进,逐渐成为一个全国瞩望的剧种,由此影响到楚剧的唱腔和舞台表演艺术,特别在清代光绪末年,京汉铁路通车后,湖北的武昌、汉口、汉阳三镇成为南北交通的要冲,同时沟通南北文化艺术的一个枢纽,大概因为楚调源出汉水一带地方之故早已有汉调之称,至是仍直名汉调或汉剧。周贻白对于京剧与汉剧关系的这段引述,是准确可靠的。[21]陈干又对传统剧目作了一些分析,闽粤汉剧的传统剧目中《齐王求将》《蓝继子》《审六曲》《百里奚认妻》《千里送京娘》《打洞结拜》《刺王传》等以及幕表戏《七尸八命》(又名“广东案”)、《下马牌》等都是湖北汉剧中未见的。反之,湖北汉剧传统剧目中,《首阳山》《草场坡》《白罗衫》《取荣阳》《听琴摔琴》《乔府求计》《追韩信》《鸿门宴》《李陵碑》《苏武牧羊》等剧目又都是闽粤这一剧种的传统剧目中所没有的。他由此证明,湖北汉剧与闽粤汉剧非一脉相承。
卓济民对陈干的观点持认可态度并从多角度进行分析:湖北汉剧的花旦唱腔是与京剧一样,极多“花腔”本喉音与假嗓子相间运用,相互配合,韵味很浓,闽粤汉剧花旦全部用假嗓子演唱,韵味较淡,调子音节有如“溜竿而上”,听来清脆咳亮。湖北汉剧鸟净唱的本喉音,闽粤汉剧鸟净唱的是高腔咋音,沙哑粗扩,音乐的节奏性强,音调浑厚,闽粤汉剧中的红净最突出,唱假嗓,音量雄浑高吭,而带鼻音,不但湖北汉剧无此唱法,其他地方剧亦未有见。音乐方面,湖北汉剧吸取昆曲和京剧的精华,闽粤汉剧的音乐则吸取潮剧、西秦戏、花鼓调之类的艺术素养。湖北汉剧的乐器用小二胡(现已改用京胡,用蛇皮蒙成)、三弦等主弦乐器,闽粤汉剧则以“吊龟”(蛇皮蒙在小木筒上)、扬琴为主弦,二胡、秦弦、琵琶、古筝、三弦等为副弦,音乐比较湖北汉剧更为丰富。
(二)徽剧说
20世纪80年代起,闽粤汉剧源于徽剧之说占上风,广东汉剧院的编剧杨启祥先生曾写了篇题目为“广东汉剧考源”的文章,从声腔、脚色行当、表演技艺等方面将外江戏归源于徽剧说,这得到一些学者的支持和发展,持该观点的学者认为:乾隆二十四年(1759)广州归德门魁星开设“外江班”,乾隆二十七年(1762)的碑记中说有外江班十五班,其中已查明太和、保和、瑞祥、永兴是徽班,其他因年代久远尚无法确知来自何方。到乾隆四十五年(1780)另一块碑记记载,来穗十三班,计有安徽班九班——荣升、春台、百福、上明、翠庆、集庆、保和、文秀、上升;湖南两班:祥泰、集秀;江西一班——贵华;广西一班——江易;来处不明的一班——文采。两块碑记时间相距20年,而徽班愈来愈多,乾隆年间的碑记中,四大徽班中的“春台班”均赫然在列,可见徽班在广东早有牢固的基础。梅县人杨懋建在道光年间作《梦华琐簿》说,广州乐部分为二,曰外江班,曰本地班……大抵外江班近徽班,所说是有道理的。“徽剧说”由此著入《中国戏曲曲艺词典》《中国戏曲剧种大辞典》等辞书。
“徽剧说”遭到丘煌的反驳,他通过实地调查和研究,与罗恒报共同撰写《广东汉剧不是源于徽剧而是源于湖北汉剧》一文,对其进行否定:“首先是两者的声腔不同。徽剧以吹腔、拨子为主,而闽、粤汉剧则以皮黄为主。其次是舞台语言不同。其次是两者舞台语言不同。徽剧以徽语为舞台语言,而闽西、广东汉剧则始终以中州官话为准。第三,历史上徽剧在两地活动的痕迹很少,而湖南班活动却有记载的。第四,徽剧的主奏乐器是双唢呐,皮黄是次要声腔。这一点与闽粤汉剧以西皮、二黄为主要声腔明显不同。”[22]他们的说法与“湖北汉剧说”有相近之处。
(三)西秦戏说(www.xing528.com)
闽粤流传“汉剧的班子,西秦的底子”一说,西秦戏落户粤东早于外江戏,且西秦戏也奏南北路,所以有此一说。吕锤宽的《北管音乐》从两个方面论述了台湾北管戏曲的流水类唱腔与广东西秦戏的关系:首先从声腔看,西秦戏的主要声腔为《正线曲》,包括二番、梆子两类,所占的剧目数目较多,是西秦戏的主要剧目。《西皮》《二黄》又是台湾北管新路戏的主要唱腔。从板式上看,北管古路戏的诸板式与西秦戏大体能对应,如古路戏的“二凡”与西秦戏的“二番”,古路戏的“十二丈”与西秦戏的“十二段”等。[23]我们也确实在北管中找到不少西秦戏的剧目与曲牌。但粤东、闽西同样也流行“正字西秦假外江”的民谚,加上西秦戏的源头始终也是一个争论的话题,所以这一说影响力并不大。
(四)湖南戏说
这是福建学术界较认同的观点。《中国戏曲志·福建卷》载:
闽西汉剧与湖南班,也称祁剧、楚南戏有着较密切的血缘关系。在宁化县坊田乡大罗村池氏祠堂戏台后壁上刻有“乾隆丙辰年(1736)寒食节湖南新喜堂班到此开台大吉”的题记,而“新喜堂”便是演祁阳戏的,由此证明清乾隆年间湖南班就传入福建并带来了后来的汉剧。清中叶后,楚南戏“喜光班”“荣盛班”“寿福台班”“泰兴班”“新福祥班”“荣德班”“双贵班”“恒兴班”等社,也陆续经赣南来到闽西龙岩、连城、长汀、宁化等地演出、收徒授艺。
闽西连城罗坊村《罗氏族谱》载:“罗坊最早学戏的本地艺人叫罗昌银,生于乾隆戊申年(1788),扮演花脸,颇有名望。他还有两位湖南来的师傅,也老死于罗坊,直到现在罗的儿孙,依祖先嘱咐,年年春秋,都要为这两位客死他乡的艺人祭扫坟地。”[24]在罗坊戏台题记中也记录着大量这样的信息:“同治三年(1864)正月二十一楚南‘春福台’班到此开台大吉:《临潼关》《双槐图》《珍珠塔》;楚南‘双贵班’同治戊辰(1868)四月初八日开台。”这些古戏台的题记,即真实地记录了来自湖南的戏班和演出的剧目。题记中可辨认的戏班有喜光班、荣盛班、双贵班等16个,演出的剧目有40多个。由此,证明了闽西汉剧与湖南的楚剧、祁剧有过演出技艺方面的交流。
从龙岩县万安乡挖掘出来的清咸丰至光绪年间的古抄本看,当时演出的剧目有《血掌印》《天门阵》《回龙阁》《辕门斩子》《打洞》《龙凤阁》《天河配》《忠义节》(开封府)《芦花雪》《双贵图》(蓝继子)《三教子》《黑风帕》《赠白帕》《打登州》《金山寺》《打金枝》《百里奚》《二度梅》《罗成写书》《槐荫别》《唐二别》《白虎堂》《满江红》《翠花园》《一捧雪》《乾坤配》《珍珠塔》《法门寺》《云游寺》《凤仪亭》《彩楼配》《补缸》《开铁弓》等近百个,其音乐唱腔保留了大量湖南班的南北路(西皮、二黄)。至于湖南祁剧与湖北汉剧的关系,湖南戏曲研究工作者刘回春提到:祁剧在明末之前的声腔是弋腔,明末清初皮黄在湖北合流和盛行之后,很快传播到湖南各地,故在清乾隆之前,祁剧声腔中的弹腔南北路已取代弋阳腔而居主导地位,百分之八十的剧目是唱弹腔南北路的。另据湖南衡阳祁剧老艺人唐可彩说,过去祁剧也称为“汉班”,弹腔南北路又称“汉调”。可见,祁剧的弹腔南北路是从湖北传入的。闽、粤汉剧与湖南祁剧的关系非常密切。王梦生的《梨园佳话》里也提到,汉调流入安徽又称徽调,自是乃复分支,流而北上的北平,揉合京秦二腔,更博采众长,变成今日的京剧,流而南下的,几乎湖南二广(即广东广西)总称湖广调,其在广州和戈阳腔,昆山腔混和,气质变得很喧闹,称为粤剧,唯江西的南区,广东的东区,福建的西区,都能保存本来的面目,和汉水的二黄剧无多大出入,这便是闽粤汉剧的前身。现在对比京剧、粤剧和外江戏,其皮黄曲调大同小异,旧传的曲本十九雷同,可见它们是同源而异派。
综上各家说法均有道理,但作为古代戏班演出,特别是“冲州撞府”流动演出的戏班,流动时无规定的路线,一般是走到哪演到哪,观众多的地方停留的时间便长一些,因此发源地的剧种便被带往各地,加速了它的传播和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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