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金生在万国人25年再聚首晚会上的讲话

·编者按·

2013年7月18日，上海万国证券公司创立25周年。

此前两天，《东方早报·上海经济评论》摘录了《梦想的力量——万国人的口述历史》之中的五篇文章。管金生1994年7月17日文稿《超越自我——万国证券成立六周年之际与员工共勉》提出“根本性的、深刻的、革命性的自我改造和自我超越”。

他看到，“市场是变幻莫测的”，“中国证券市场尤其如此”，“这是一个法无定规、适者生存的市场”。

19年后的2013年7月18日，管金生与万国人又团聚了。

“那天晚会，万国人从各地赶来，共120余人，全部由万国人自费举办。历时4个多小时，意犹未尽，更多的是对一种万国精神的追忆，对中国改革开放的期待，对上海城市精神的传承，以及历经25年风雨过后万国人的一份彼此真诚回望。”吕明方说。

管金生讲话：8年“完善自我、超越自我”；8年“（提）篮桥（监狱）大学”“反省自我、批判自我”；10年重归社会“重拾自我、修炼自我”。

66岁的他已不求东山再起，但相信历史会客观评价“327国债期货事件”。

一般都认为，管金生误判了形势。其实，他只是面对“法无定规”不愿意认输而已。

这个时代应当能够坦然面对以管金生为代表的万国人。1995年2月23日资本市场那8分钟的结总得解开。

我们在此刊发这篇讲稿。

祝福万国人。

万国的老同事们：

大家好！(www.xing528.com)

25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88年的7月18日，上海万国证券公司作为全国第一家自下而上发起组建、并获中国最高金融主管当局批准设立的非银行金融机构光荣诞生。25年后的今天，《梦想的力量——万国人的口述历史》一书正式出版发行。这是两件值得永久纪念的事。

我们大家都很久没有见面了。人可以不说话，但一定不能说假话。其实，大家愿意听的，可能正是我从1988年筹办公司到现在这25年个人的心路历程。我想，大概可以分成三段。

第一个8年，就是1988年至1995年，可以说是完善自我、超越自我的8年。七八个读书人当初没有花国家一分钱，没有用国家一个用工编制指标，办起了一个非常特别的非银行金融机构。紧接着一批又一批有为青年加入了万国的队伍。万国人高呼“追求卓越”的口号，开始了8年艰苦卓绝的集体奋斗。公司当时作为计划经济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摸索出了一条通往市场经济的不平凡航道，并迅速成为中国早期资本市场上的一艘证券航母。我们每个万国人都以真诚的付出和勇敢的追求，既成就了他人，也成就了自我，更造就了公司。万国证券成了国内金融市场有口皆碑、国际金融市场也信誉卓著的令人尊重的金融企业。打造中国的美林、中国的野村不仅是某一个人的美梦，也是全体万国人的美梦。可用一首唐诗描述我这8年的心情：“天际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际一时红。直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编注：《晓日》，韩偓）万国就是我心中的金乌。

327事件之后，我在上海提篮桥监狱度过了8年的铁窗生涯，这是我的第二个8年，也是我人生的第五个大学（我称之为“篮桥大学”），我学到了我在剑桥大学万万学不到的东西。梦想是美丽的，但现实太骨感。于是，我学会了反省自我、批判自我，学会了忘记个人恩怨，放下儿女情长。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美丽梦想，但要梦想成真，把个人梦想变成一个集体的梦想，这可能只有小成，只有能变成全社会的梦想，才可能有大成，但这决不是我个人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从小学会了勤劳、勇敢、善良和节俭，学校和社会又教育我要为他人服务，为他人尽责。但18年的农村生活中真正的小环境还是学校，30年的城市生活其实小环境仍然是学校和机关。虽然受到了中外名牌大学校园文化的良好熏陶，但是却严重缺乏上海弄堂文化的有力滋润，对社会的深层次、对人生的真谛缺乏全面准确的了解和把握。因此，本质上我还只是一介书生，对真善美的东西容易接受和消化，对伪劣产品反而不易识别；对社会的正能量容易接收，对社会的负能量缺乏警惕。这就决定了我不能像王石、柳传志他们那样，在遇到急流险滩时，能够把握和调动资源及时突围脱险，个人自己不至于成为牺牲品。既然这人生，我上半场拼过命，现实证明技不如人，那就更需自我修炼。因此，就需要在人生下半场认命，就需要学会宽恕。只有宽恕别人才能放过自己，放下自己。这8年的心境也可用一首唐诗表达：“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编注：《夜雨寄北》，李商隐）

我走出“篮桥大学”重归社会，又走过了10年。这10年的心境，也可用一首唐诗表达：“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编注：《江雪》，柳宗元）这10年的心是孤独的，但并不空虚。这10年是重拾自我、修炼自我，与人和谐、与己和谐的10年，是有所求有所不求的10年。不求东山再起，但求有尊严地活着，不翻历史旧账，但求一点浩然正气长存心间，默默祈祷社会的进步和国家的繁荣昌盛。

任何社会都没有绝对的公平与正义，公平与正义是相对的，空间横向上是相对的，时间纵向上也是相对的。但不断追求公平与正义，却是人类社会永恒的主题。因为，公平与正义是社会进步的正能量和原动力。

327这样一个偶然事件，改变了我个人的命运，也改变了整个万国人的命运。也许我们今天还没有能力去评价这个事件爆发的间接和直接原因，我们也没有资格去评论，因为我们是当事人。但我们相信，终究有一天会有人去客观公正地评说这段历史，这肯定将是一个具指标意义的历史性进步。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们只能祈求但不能奢求，更不能强求。因为追求拼搏乃人性，舍得放下是禅心。

历史从来就是一部无字天书，未来的篇章本就无字，空白着等待人们去填写。过去的篇章似乎有文字记载，但同样的文字可以有不同的解读，更何况还有的篇章只是写在人们心中并未见诸文字。对上海万国证券公司的历史只能是见仁见智，但我相信，在大多数万国人心中，这是一部可歌可泣值得引以为荣的历史。公司英年早逝固然可惜，但只要有生之年活得精彩，活得有尊严，这就已经足够。相信追求卓越、追求公平与正义、追求尊严与独立的精神将会永存，它就像一只不死鸟，或者就像一个幽灵，一个追求真理的幽灵，永远徘徊在人们心中，永远为社会传递正能量。

我是一个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人，中国资本市场的历史还要你们年轻人去续写，还需要改革开放的新生代去努力，我们为你们提供了经验和教训，相信你们一定比我更坚强、更有智慧。中国资本市场的未来属于你们！

祝福你们！

【注释】

[1]原载于2013年7月30日《东方早报》第8版。由吕明方根据原上海万国证券公司总经理管金生讲话录音整理而成，经管金生审订并授权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