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楚子熊绎的曾祖父鬻熊,是商末周初的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是周文王的老师。他年届九十,去见文王。文王说他老了。他说:你如果叫我捕兽逐麋,那么,我是老了;如果让我坐而谋划国家大事,我还算得上年少。于是,文王以他为师。《史记·楚世家》记楚武王说:“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鬻熊是一位有远见卓识的人物,在周初政坛上有较高的地位。《史记·周本纪》:“西北曰文王,……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鬻子在周初被排位于显官重臣太颠(西周初大臣,辅佐周文王)、闳夭(西周初大臣,辅佐周文王。文王被纣王囚禁时,他同太颠、散宜生等以有辛氏之女献给纣王,使文王得释)、散宜生(周初大臣,先辅佐文王,后助武王灭纣)、辛甲(周初史官,封为太史,原为商臣,因纣不听谏,遂归附文王)等之列,足见其地位不一般。《史记·楚世家》说:“鬻熊子事文王。”说明鬻熊对周文王极为尊敬忠诚,像儿子侍奉老子那样敬奉文王。所谓“子事”,在古代汉语中是名词“子”作意动用法,即“像……那样”,并不是有的史学专著中断定的那样:“意即事文王如子,这也表明他比周文王要年轻得多。”鬻熊先后著述施政论文二十二篇,后人集辑为《鬻子》。班固著录的《鬻子》有二十二卷,由于秦代的焚书,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和兵燹的毁坏,《鬻子》一书残佚较多,除《列子》和贾谊的《新书》中载录了几篇而外,流传的《鬻子》只有十二篇。《汉书·艺文志》记:“道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其中最早的四家是《伊尹》《太公》《辛甲》《鬻子》。今传《鬻子》二卷,第一卷是唐代逄行珪注本,第二卷是《列子》《新书》中的几篇集辑的。
唐高宗永徽四年(653)十一月十六日,华州郑县尉逄行珪将当时的通行本《鬻子》十二篇,经过详细注释,写了一篇表,呈递给高宗皇帝。在《序》中称这本书“敷演大道,铨撰明史。阐域中之教化,论刑德之是非”,“博怀道德、善谋政事”,“情存帝王之道,辞多斥救之要。理致通远,旨趣恢宏,实先达之奥言,为诸子之首唱”、“王者览之,可以理国;吏者导之,可以从政。”逄行珪欲以此书献给唐高宗作为治国的方略。
(二)
鬻子的政治主张,首先是要遵行“道”。在行“道”的前提下,君臣遇合,互相信赖,共同完成大业。他说:君子“不与人谋之则已矣,若与人谋之,则非道无由也。”[1](P3)除了“道”,再没有别的途径了。君子遵道而行,能不能被君主接受,这要看君主是贤明还是昏庸。所以,他又说:“故君子之谋,能必用道,而不能必见受;能必忠,而不能必入;能必信,而不能必见信。”[1](P3)这说明,只有君明臣贤,二者相遇合,“道”才能得到推行应用。因此,贤臣的作用能否发挥,要视君主是否贤明而定。在这里,鬻子强调了两个方面:一方面,君子不为人出谋献策则已,如果出谋献策,就必须遵从“道”;另一方面,如果君主贤明,那么,君子(有道德智慧的人)凭借“道”出谋献策,就会被采纳;君主昏庸,就不能必定被采纳。有道德智慧的君子能够做到必定忠诚,但不一定受到重用;能够做到必定信实,但不一定被信用。那么,君明臣贤,君敬臣忠,是治理天下、保国安民、成就事业的基础。“昔者五帝之治天下也,其道昭昭,若日月之明然,若以昼代夜然。”[1](P6)
什么是“道”呢? 鬻子说:“发政施令,为天下福者谓之道。”[1](P15)为天下人谋福祉的政令,就是“道”。这在商末周初的奴隶制社会,提出为天下人谋福祉的政治思想,无疑是进步的。这一思想,被五百多年后的孔子继承和发展,成为儒家学派核心思想仁政的基石。孔子的“道”,也指思想观念、政治主张。如“道不行,乘桴(fu,音孚,筏,俗称簰)浮于海。”[2](P43)又如“道不同,不相为谋。”[2](P170)意即:政治主张不同,不相与谋划。孔子提出“道”的核心内容也是要为人民谋福祉。他指出:“君子惠而不费”,[2](210)即有道德的君主给人民以实惠,自己却不耗费。又说:“因民之所利而利之”,[2](P210)即按照人民能够得到好处的方面使他们得到好处。“四海困穷,天禄永终。”[2](P207)如果国君让天下人都陷于困厄贫穷的境地,那么,天赐给国君的禄位也就永远终止了。一个有仁德的人要“博施于民而能济众。”[2](P65)怎样才能为百姓谋福利呢? 首先,国君要有仁德之心,仁者“节用而爱人”“汛爱众而亲仁。”[2](P4)对待仁的态度,要忠实地履行,做到“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2](P163)又一百多年后的孟子,更系统地提出了“仁政”的思想,继承完善了儒家的思想体系。唐代著名文学家韩愈,作为儒家道统的继承者,提出“文以载道”,就是要以儒家的道德观念、政治主张作为文学的思想内容。他高举古文运动的旗帜,实际上是要进行文学革新,反对齐梁以来的追求形式、忽视思想内容、讲求对仗、文辞华美而空洞的骈丽文风。他以自己的文学实践,在文坛上作出了榜样,起到了破旧立新、广开风气的作用。宋代苏轼评价他“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
今天,我们共产党人提出: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仍可以看出,鬻子的政治主张,其影响之深远。
(三)
任何一位治国安邦的政治家,都要选拔一批有才能的人物到自己的身边,同自己志同道合,去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完成定国兴邦的重大任务。早在商末周初之际,鬻子就认识到国君委任贤吏的重要性。他把是否能够委任贤吏,看作衡量君主是否贤明的一个尺度。他说:“民者,贤不肖之杖也。”[1](P8)(杖,棍棒,可以用来测量距离有多少杖。此处引申义为尺度、标准)又说:“明主撰(通选)吏焉,必使民与(参与)焉。士民与之,明上(主上,国君)举之。士民若(似,似是而非,模棱两可)之,明上去之。故王者取吏,不忘必使民唱然后和。民者,吏之程(程,法式)也。察吏于民然后随(随民意取舍)。”[1](P8—9)这一段话说明:君主选吏,必须让民众参与,尊重民意,广泛征求群众意见,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按照个人的好恶行事,还会选错人才,危害大事。鬻子还说:“民之至卑也(是最底层的人),而使之取吏焉,必取所爱。故十人爱之,则十人之吏也;百人爱之,则百人之吏也;千人爱之,则千人之吏也;万人爱之,则万人之吏也。”[1](P9)这段话是说:拥护的人越多,代表的面就越广,那么,他发挥的作用就会越大。又说:“故万人之吏,撰(选)卿相矣。卿相者,诸侯之丞(佐官)也。故封侯之士,秩(职位、品级)出焉。卿相者,侯之本也。”[1](P9)对这段话,逄行珪注云:“人爱之多,则必堪为政事。赫赫师尹,民具尔瞻。主之所拔,不可失贤也。卿相者,人主之杖,故为诸侯之丞也。贤者得之列土,封疆得自家臣,故曰秩出焉。政之兴亡,在于卿相。得贤者和辑(和谐、和睦),失贤者离散,故侯之本在卿相也。”这些都说明:选择群众广泛爱戴的官吏,是十分重要的。
鬻子在论述了委任贤吏的重要性及如何选拔贤吏之后,列举了夏、商两代开国君主禹和汤得贤士治国而使国治的史实。他说:“禹之治天下也,得臯陶,得杜子业,得既子,得施子黯,得季子宁,得然子堪,得轻子玉(逄行珪注云:此以上七大夫之姓名也),得七大夫以佑其身,以治天下,以天下治。”“汤(商汤)之治天下也,得庆誧、伊尹、湟里且、东门虚、南门蝡(ru,蠕的异体字)、西门疵、北门侧(逄行珪注云:伊尹,有莘氏,媵臣,以为相;东门等并姓名也。)得七大夫以治天下,而天下治。”[1](P12)(www.xing528.com)
禹特别谦逊,闻善言则拜,求士若渴。他悬五种乐器,听五种乐器声来分别听取贤士的教诲。鬻子说:“禹之治天下也,以五声听政。门悬钟、鼓、铎、磬,而置鞀(tao音逃,鼗鼓,亦名长柄摇鼓,俗称拨浪鼓),以得四海之士。”为铭于簨簴(sun-ju,音笋巨,悬乐器的木架子,横木曰簨,两根竖木曰簴),刻铭文在木架子上面,铭文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教寡人以义者,击钟;教寡人以事者,振铎(铎,金铃木舌);教寡人以忧者,击磬;语寡人以讼狱者,挥鞀。”[1](P13—14)根据逄行珪的解释:鼓声能震动物,动合于道,所以要求教之以道的人击鼓;钟,金声,清脆响亮,合于义,所以要求教之以义的人击钟;铎,金铃木舌,对有事而欲言者要求振铎;忧者声悲,磬声消燥而近于悲,故要求有忧者击磬;讼狱之事,务于急速,故应挥鞀声急以便陈之。禹为闻五声而频繁动作,曾经一餐饭起身七十次,有时日中无暇饱食。禹曾经说:“吾犹恐四海之士留于道路。”因此,四海之士都归向禹。
(四)
鬻子认为:一个执政者,要注重个人的品德修养,要严格要求自己,行善改恶。他说:“吾闻之于政也,知善不行者谓之狂(狂悖之人),知恶不改者谓之惑(昏惑)。夫狂与惑者,圣王之戒也。”[1](P10)这里,鬻子与文王有段对话。文王问:“敢问人有大忘(指自知有恶而忘改)乎?”鬻子对曰:“有”。文王问:“敢问大忘奈何?”鬻子曰:“知其身之恶而不改也,以贼(害)其身,乃丧其躯,其行如此,是谓大忘。”对话见[1](P5)一个国君,要知过必改,要像禹那样,设法听取各类人的教诲,改恶从善,做一个受人拥护的明君。这种思想后来得到孔子的发挥。孔子说:“过则勿惮(怕)改。”[2](P6)“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2](P136)孔子的学生子贡说:“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通蚀)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2](P203)
鬻子还主张慎刑赏,不可“无罪而见(被)诛”[1](P18)罚而不明,即使实施刑罚,也不能禁止犯罪,安定社会。不可“有功而不赏”[1](P18)赏而不明,虽然施行奖赏,不能起到鼓励建功立业的作用。如果怒而加诛,被诛者未必罪恶当刑,还有可能诛及贤良;喜而行赏,被赏者未必当奖,还有可能奖及奸佞。赏得其功,则贤人得到勉励;罚得其辜(罪过),则姦人得以平息。滥用刑赏,势必涣散人心,搅乱国政,亡国灭身。因此,逄行珪在注文中说:“国之大经,在于赏罚。”[1](P18)
以上,选取鬻熊有关从政治国的论述,加以归纳阐发,可以看出,鬻熊是楚国先祖中杰出的政治家,不愧是中国早期政坛上有远见卓识的人物。他是当时的一代宗师,其言论为后世百代治国之法。我们为楚国在三千多年以前能出现这样杰出的政治家而感到自豪。
[1]诸子百家丛书·鬻子[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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