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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究张裕钊对司马相如〈封禅文〉的见解

时间:2023-07-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所谓封禅,是两项祭祀活动。西汉立国九十余年,没有举行封禅活动。司马相如写一篇《封禅文》,临死前,嘱咐其夫人卓文君:待他死了以后,朝廷有人来索取他的文章,就把这篇《封禅文》交出去,呈递给汉武帝。张裕钊不赞成这种意见。我们沿着张先生对这篇文章内容总概括的思路,去分析《封禅文》,便可以从下列三个方面得到理解。这一点,张裕钊是非常理解的,所以,他说司马相如的《封禅文》“皆诡激傥荡之辞”。

探究张裕钊对司马相如〈封禅文〉的见解

古代帝王,每有封禅之举。所谓封禅,是两项祭祀活动。一是到泰山顶上筑一座土坛,在坛上祭天,叫做“封”:一是在泰山脚下的一座叫“梁甫”的小山上,开辟一块场地,在那里祭地,叫做“禅”。周、秦、汉等朝代的君主,多有封禅活动。

西汉立国九十余年,没有举行封禅活动。至武帝刘彻才举行了封禅活动。司马相如写一篇《封禅文》,临死前,嘱咐其夫人卓文君:待他死了以后,朝廷有人来索取他的文章,就把这篇《封禅文》交出去,呈递给汉武帝。

对于这篇《封禅文》,历来的文人讥笑司马相如,都用一个字来概括文章的主旨,那就是“谀”,即对汉武帝阿谀奉承。张裕钊不赞成这种意见。他说:“余以为不然,相如之为此(作这篇文章),正以讽武帝之封禅耳。”[1]他是以一个“讽”字来概括文章的本旨。这里,一“谀”一“讽”,意义相反,评价悬殊,谁是谁非,得失之所在究竟在何处呢? 按照张裕钊的说法:《封禅文》“无虑(大约)皆诡激傥荡之辞,以谲讽封禅之矫诬”。[1]意思是说:《封禅文》大约都是一些委婉偏颇任意而不确切的言辞,用婉言来讽谏封禅的虚妄和反常。

(一)

何以见得《封禅文》是用一些委婉偏颇的言辞来讽谏封禅的虚妄和反常呢? 我们沿着张先生对这篇文章内容总概括的思路,去分析《封禅文》,便可以从下列三个方面得到理解。

第一,司马相如用曲笔写周朝无殊异德业,名抑实扬

《封禅文》中说:“公刘后稷之曾祖)发迹于西戎(今陕、甘一带),文王改制(改正朔,易服色),爰(于是)周郅(大也)隆,……故轨迹夷(平)易,易遵也;谌(音沈,信也)恩宠洪,易丰(顺承)也;宪度(法度)著明,易则(遵守)也;垂统理顺,易继也。是以业隆于襁褓(指成王年少即位),而崇冠于二后(文王、武王)。揆(揣度)厥(其)所元(始),终都收(迅疾)卒,未有殊尤绝迹(奇迹)可考于今者也。然犹蹑(踏)梁甫,登泰山,建显号,施尊名”,“不亦恧(惭愧)乎?”[3]

周代果真没有什么“殊尤绝迹可考”,而其踏梁甫,登泰山,建显号,应该感到惭愧吗? 根据《史记》的记载:纣王无道,好淫乐,贪女色,唯妲己之言是从。剖比干之心,醢(剁成肉酱)九侯之身,厚赋税以修鹿台,用酷刑而立炮烙,造酒池,悬肉林,百姓怨望,诸侯叛离。当此时,文王修德行善,诸侯往归。当武王起兵伐纣时,诸侯不约而赴者八百,与纣兵战于牧野(在今河南淇县南),大败纣兵,纣王逃到鹿台,纵火自焚。武王灭商,后二年即死。成王年少登基,由周公理政。周公勤于国事,为了接待士臣,他一饭三吐哺(吃在口里的食物,来不及嚼细吞下去,只好吐出来),一沐三握发(洗一次头,有时多次停下来,握着头发去接待前来言事的人)。在《康诰》中,他主张“明德慎罚”;在《酒诰》中,他劝诫士臣们珍惜粮食,勿湎于酒;在《洛诰》中,他告诫士臣们要满足天下士民的愿望和要求,树立周邦的诚信和榜样。这时,各国诸侯对周王朝的政令,“近无不听,远无不服”。七年之后,周公还政给成王,自己又回到群臣之列。孔子对周公崇拜得五体投地。他一直希望能够像周公那样辅佐一个国君,成就一番事业。他到晚年还叹息道:“甚矣吾衰也,吾不复梦见周公”[4](《论语·述而》)。意思是说:我衰老得很了,再不能像周公那样干一番事业,梦想破灭了啊! 孔子和孟子对周代的评价都很高。孔子说:“周之德,其可谓至(最高尚的)德也已矣”[4](《论语·泰伯》)。又说:“周监(通鉴,借鉴)于二代(夏、商),郁郁乎(丰美淳厚的样子)文哉(文明呀)! 吾从周”[4](《论语·八佾》)。孟子说:“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文王之谓也。”他又引《尚书》中的话说:“丕显哉,文王谟! 丕承哉,武王烈!”[5]句意是说:伟大光明呀,文王的谋略! 伟大的继承者呀,武王的功烈!

周代的功业如此伟大,道德如此光辉,而司马相如说它没有什么“殊尤绝迹可考”,对于搞封禅活动应该感到惭愧,这说的是反话,用的是曲笔,其用意是要说明;没有什么德业的人,就不应该举行封禅活动。这一点,张裕钊是非常理解的,所以,他说司马相如的《封禅文》“皆诡激傥荡之辞”。这个断语是非常恰当的。即名抑实扬之义也。

第二,用夸饰的笔法来渲染大汉之德,寓贬于褒

司马相如在《封禅文》中说:“大汉之德,逢涌原泉(逢:通烽,如烽火升涌,源泉奔流),汤潏漫衍(流动散布),磅磷四塞,云布雾散;上畅九垓(九天高处),下溯(向)八挺(八方的远处),怀生之类(有生命物类),沾濡浸润,协(和)气横流,武节(武德)猋逝,……导(选择)一茎六穗于疱(吃一茎六穗的粮食),牺双觡(无肉之角)共柢(共根)之兽(宰两角共根之兽),……符瑞臻兹,犹以为德薄,不敢道封禅。”[3]这是说汉代自从高祖、惠帝、文帝、景帝直至武帝初年,九十余年问,德业宏伟,符瑞迭显,这是竭力地褒扬了大汉之德。但是,大汉在前九十年问,还觉得德业微薄,不敢封禅。大汉果真像司马相如所说的,具有恢宏的德业和众多的瑞应吗? 事实证明那些话不过是司马相如的一些“诡激傥荡之辞”。不信,可以读一下《史记·高祖本纪》,看司马迁对他当朝的大汉第一代皇帝汉高祖刘邦是怎么记述的。

在《高祖本纪》中,司马迁有虚写也有实写。虚写是为了掩人耳目,散布一些宣扬“真龙天子”的迷雾,装上一层“奇人异相”的面纱,说他母亲“梦与神遇”,“已而有身,遂产高祖”。这虽然说他是神人之子,难免是一种丑闻。又说他“隆准”(额角凸)而龙颜,“醉卧,武负、王媪(二人皆酒店老板)见其上常有龙,怪之”。“拔剑击斩蛇……有一老妪夜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笞之,妪忽不见。”[2]等等。我们如果驱散这些虚写的迷雾,掀掉这些安装上的面纱,看看司马迁的实写,就知道刘邦的个人的出身了。他说:汉高祖,姓刘氏,字季,沛县丰邑人,不事家生产作业(从小懒惰),及壮,试为吏,为泅水亭长(十里一亭,为乡的下一级行政单位),好欺卒吏,又好酒色,经常貰(赊)酒不给钱。年底,酒家只好撕去欠条,放弃债款。可见,他开始不过是一个欺压吏卒、喝酒不给钱的流氓无赖。他是怎样起家的呢? 他当泅水亭长,要送被捆绑到骊山去服劳役的人,叫他们各自回家,他自己也准备逃跑。有十多人不肯走,死也要跟他在一起。正是“时势造英雄”,秦二世元年,陈胜、吴广起义,各地起义者纷纷杀郡县长吏响应,沛县令也想响应陈涉,县吏萧何、曹参说:“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2];就叫樊哙去召刘季。刘季这时已有数十百人,后来被大家推举为沛公。在萧何、曹参、樊哙等人的帮助下,势力渐大,同项羽合力灭秦。

秦灭亡以后,在楚汉战争中,司马迁对刘邦的记述也很有意思。一方面借范增之口说:“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之气也”。[2]一方面写出了他的不仁、不孝、不信、不义。他杀戮功臣、诛降卒,这是不仁的表现:在广武(在今河南荥阳东北)与楚军相峙,项羽要烹掉他的父亲。他说:吾翁即若翁,幸分一杯羹。他当了皇帝,他的父亲为了表明自己是庶人,见了他,拿着扫帚后退着走。对此,《纲鉴总论》说:“分羹拥彗(扫帚),非孝也。”公元前202年,他和项羽约定,以鸿沟为界(鸿沟自河南荥阳北引黄河水,东经中牟、开封北面,至睢阳东南入颍水),西边属汉,东边属楚,项羽为人诚实守信,双方约定之后,便引兵东归。刘邦立即会合韩信、彭越的兵,追杀项羽至固陵(在今河南太康县南),对此,《纲鉴总论》说他“追羽固陵,非信也。”他为了捉拿韩信,就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韩信(当时被封为楚王)出来迎接他,立即遭到拘捕。对此,《纲鉴总论》说他“伪游云梦,非义也。”这些事实,在《史记》中都有记载。司马迁对当朝的第一代皇帝能够秉笔直书,真不愧为一个伟大的史学家。

事实说明,张裕钊先生认为司马相如的《封禅文》“皆诡激傥荡之辞”[1],诚非谬也。他指出:“司马相如”称述大汉之德,而以为度越成周,人之观之,以为诚然邪?抑亦使人悟其不然邪?[1]对于张先生提出的这两个问题的回答,是不言而喻的。人们肯定不会相信大汉之德,超越了成周,而以为“诚然”,必定是“悟其不然”。可见,《封禅文》在这个方面是寓贬于褒。

第三,惟大司马进言封禅,暗讽其媚上

司马相如在汉武帝手下为郎,再封为中郎将,后封为孝文园令。他没有劝谏武帝封禅,其他大臣也没有劝谏武帝封禅,老百姓更没有人劝谏武帝封禅,惟大司马进言封禅,其媚上之意自见也。大司马首先把汉武帝称颂一番:“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憓(hui顺从),诸夏(各地汉族)乐贡。百蛮(各地少数民族)执贽,德侔(比)往初,功无与二(功业没有第二个相比),休烈(美盛事业)浃洽(遍及),符瑞众变……”[2],然后劝谏皇帝到泰山梁甫封禅。并且说皇帝如果不去,那就是“绝三神(天神、地神、人神)之欢,缺王道之仪”[2],群臣感到惭愧。于是天子沛然而改容,同意封禅。于元鼎五年(前112年)四月登泰山梁甫,祭天地之神,是为封禅。

大司马这一番奉承之辞,用张裕钊的话来说:“皆诡辞,非实事也。”[1]明显地说明司马相如揭示大司马媚上。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还是来看一看司马迁是怎么写的吧! 在司马迁的笔下,在《史记·孝武本纪》中,汉武帝尤敬鬼祀神,封禅祭山;求长生之术,封巫术之士;派人到海上求仙,建柏梁台承露;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边扩土,先后七次派卫青霍去病出征匈奴,国力耗尽,民生凋敝;他喜怒无常,赏罚不明。可见大司马的言辞,不过是一些大话、空话、假话、“诡激傥荡之辞”。甚至“大司马”这个官职名称也是假托的。汉初掌管国家军政大权的官名是“太尉”,没有“大司马”之职。元朔元年(前128年)卫子夫被武帝立为皇后,其弟卫青于元朔五年(前132年)由车骑将军晋升为大将军,就履行太尉之职掌,废弃了太尉这职衔。此后,汉武帝死于后元二年(前87年),遗诏命光禄大夫霍乐为大司马,掌握军政大权,辅佐少子汉昭帝。可见,汉武帝封禅前后约四十余年,没有大司马一职,只有大将军之职,由卫青担任。可见,司马相如是假托大司马之言,以暗含讽意。

(二)(www.xing528.com)

对待《封禅文》为什么会有如此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呢? 这是因为许多文人对《封禅文》不能正确评价和认真分辨。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他们的学风不正。

第一,看看张裕钊对《封禅文》的评价和辩解

张裕钊认为:《封禅文》的主旨是“讽武帝之封禅”。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篇文章的开头说:“罔若淑而不昌,畴(谁)逆失而能存?”[2]二句是说:没有顺善而不昌盛的,谁倒行逆施而能存在呢? 文章结尾又说:“于兴必虑衰,安必虑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让(不放松守福);舜在假典(高位),顾省厥遗(回顾省察其遗漏),可知其旨已。”[2]

张裕钊说:有些人认为司相如的《封禅文》是阿谀承,甚至类似滑稽。这是多么荒谬啊! 阿谀奉承的人是为了求宠利于自身;而司马相如是叫人等他死了以后,才把文章交出去的。再说这篇文章讽刺得很深,他知道武帝看了要发怒的,会获罪的;但是,他死后还要交出这篇文章,说明他虽死而不忘忠谏也。

司马相如值得讥讽的事件,是他为汉武帝开拓疆土,建立西夷邛(今西昌东南)、筰(今四川汉源东南)、冉駹(今四川茂汶一带)等郡。对此,太史公也没有为他隐讳。至于他作的《难蜀父老》《谕巴蜀檄》,虽然为皇帝文过,但也含讽喻之意。他的《子虚赋》、《上林赋》是警戒荒淫的;《大人赋》是讥讽求仙的;《哀二世》是称古以感今的;《长门赋》是伤夫妇之道苦的。他的《封禅文》受到司马迁的称赞,说它与《诗经》中的讽谏无异者也,并在《司马相如列传》中全文录用了这篇文章。

张裕钊说:太史公、韩退之之智,出于后之人远矣。太史公把《封禅文》比之《诗经》中的《大雅》、《小雅》、而韩退之把司马相如推崇为豪杰之士,而跻身于屈原、孟轲之列。如果相如是一个阿谀奉承的人,这两位夫子能够像这样对待他么? 难道不是因为文章的旨意深远、语言华美而质实,足以上承《风》《雅》,同家父、巷伯一类的人差不多吗? (家父,人名,作《诗经》中的《小雅·节彼南山》);巷伯,官职名,此人作《小雅·巷伯》。

以上可见,张裕钊借司马迁、韩退之等人的论述,对《封禅文》的评价极高,辩解极明。

第二,张裕钊强调要端正学风,深入领会文章旨意

在张裕钊看来,有些人认为《封禅文》的本旨是“谀”,就是因为学风不正,阅读文章,没有深入研究,领会其旨意。他指出:从《离骚》到汉代的文章,“风流衍溢,作者弥众,然其词旨源于三百篇(指《诗经》),其用意皆至深远难识”。“以其难识,世乃徒观其外而议之耳。”[1]这种“徒观其外”,就发表议论的人,是多么轻率啊! 读书的态度不端正,不深入钻研,细心领会,把握书文的思想内容和精神实质,就随意作出某种论断的,自古以来,大有人在。因此,张裕钊说:我曾经论述《楚辞·招魂》是屈原哀楚怀王并伤恸顷襄王的;《高唐赋》《神女赋》是宋玉用来思念屈原的;《登徒子好色赋》是宋玉为自己之不遇而作。枚乘的《七发》淮南小山的《招隐士》是分别用来劝谏吴王刘濞、淮南王刘长不要谋反的,并且以隐晦的方式把自己意思告诉人们。对于我的这些论述,“或信或否”。这就是说,有的人读书的态度端正,反复玩索,深刻领会,读懂了文章的本意,就表示相信赞成。有的人“徒观其外”,一知半解,不懂得文章的本旨,就表示不赞成。

张裕钊就许多读不懂古人文章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深沉地感叹道:“呜呼!久矣,夫士卤莽于书,而好学深思者之难(不容易),其人非一世也(意思是:缺乏这种好学深思的人不是哪一个时代是如此)。庄周、荀卿、屈原、宋玉、贾谊、枚乘、司马迁、相如、扬雄之书,由周、汉以来至于今,且数千岁而罕有知其意者,况其有周、孔者哉!”张裕钊的感叹,深刻地揭示了学风不正的严重性。由于人们不肯好学深思,致使庄周、荀卿、屈原、宋玉、司马迁等人的书,几千年来,很少有知其意者,更何况周公、孔子的书呢? 张裕钊不仅感叹这些古代名家的书,很少被人理解,他在许多诗文中,也感叹自己的文章不被那些“卤莽于书”的人知其本意。

参考文献

[1]张裕钊.濂亭遗文(卷一)[M].光绪乙未刻本.

[2]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M].北京:中华书局,1982.

[3]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2.

[4]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2.

[5]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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