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自叙》是《史记》最后的一篇,是司马迁自作的列传,也是《史记》一书的综论。它以自叙手法综论了《史记》创作之由,是《史记》全书之纲,是阅读《史记》,探索《史记》这座宝库、打开库门的钥匙。
司马迁编撰《史记》,承受其父司马谈的临终嘱托。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 —前110),从汉武帝初年,即建元元年(前140)开始任太史令,至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年),历时三十年。临终时握着司马迁的手,流着眼泪说:“我的先祖是周朝太史。在上古,曾经显耀功业名声于虞舜和夏朝时期,掌管天文之事。后来,中道衰落;现在,要断送在我的手里! 如果你再作太史,就继承祖先的事业。今天皇上继承千秋大业,到泰山举行封禅典礼,我不能随从前去,这是命啊! 是命啊! 我死之后,你必定要当太史,不要忘记我要著作史书的事。讲孝道,首先是事奉双亲,中问是忠于君主,最后是立身为人。扬名声,显父母,这是最好的孝道。天下人称颂周公,是说他能歌颂文王、武王的功德。宣扬周公、邵公的风范,通晓周太王、王季乃至于公刘的业绩,尊崇周始祖后稷教民稼穑的德业。周幽王、周厉王之后,王道衰微,孔子整理旧有典籍,起用被废弃的礼乐,论述《诗》《书》,写作《春秋》。直到今天,学者们都把它们作为求学的标准。孔子作《春秋》,因鲁哀公十四年(前481)获麟而止笔。从此,四百余年(实为371年),诸侯互相兼并,史事的记述放弃断绝。现在,汉朝兴起,海内统一,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涌现,我身为太史,未能评论记载,废弃了天下修史的传统,心里非常惶恐不安。你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啊!”司马迁低下头流着眼泪说:“儿子虽然愚笨,请相信我会详尽地整理先人所编次的旧闻,不敢有所缺漏。”
司马迁(前145—前90),在他父亲去世的第三年(前108),当上了太史令。他坚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学观,开始编撰《史记》。他在许多篇章中,说明天道与人事之问,不存在相互感应的关系,如秦始皇二世而亡其国,“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不是老天对它的惩罚,而是他暴虐无道,“仁义不施”故也。项羽兵败自杀,是他自己“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身死东城,尚不觉悟。“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他非常重视时异事变,礼仪制度的革新。夏、商、周三代,殷因于夏礼,有的废除,有的增加;周因于殷礼,有的废除,有的增加。秦代废除封土地、建诸侯的制度,统一六国,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实行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规制。汉承秦制,定历法,易服色;建立中朝制,加强中央集权;实行盐、铁官办,打击奸商;奠定中华版图,开创丝绸之路。他著述《史记》,是要继承周公、孔子的思想统系,编著成为新的当世的《春秋》。首创贯通古今的一部纪传文体的通史。所记历史事件从黄帝时开始,至汉武帝元狩元年止,计二千五百余年的历史,全书共一百三十篇,“本纪”十二,“表”十,“书”八,“世家”三十,“列传”七十,五十二万六千余字。“本纪”记述帝王言行和政绩;“世家”记述世袭诸侯国王侯的业绩;“列传”记述名人、名臣、武将和重要人物的事迹。这里,司马迁根据自己对人物的理解,还有升格的状况。如吕太后,没有称帝,她实际上是高祖以后至文帝以前一段时问汉室的掌权人,虽身为女流,司马迁把她写入“本纪”,与帝王平列。项羽在秦汉之际,“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他虽然不是帝王,司马迁把他升格与帝王平列,写入“本纪”。孔子身非王侯,但他继承发展了三代以来的传统文化,是儒家学说的创始人,被汉武帝独尊的政治思想学派。司马迁把他写入了诸侯“世家”。陈涉是平民起义的领袖,在反暴亡秦中起了重大作用,成为不可一世的英雄,亡秦的诸侯,多出自其手下。司马迁把他与诸侯同列,写了《陈涉世家》。这都反映司马迁进步的史学观。司马迁以周公、孔子的继承人自勉,以接续《春秋》为己任。他说:“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至如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 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大夫壶遂问道:“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司马迁回答说:“我听到董仲舒先生说:‘周朝的王道废弛。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嫉害他,卿大夫诋毁他。孔子知道自己的言论不会被采纳,政治主张不能推行,就评论二百四十二年历史事件的是非,作为天下评判政治事件的标准,贬斥无道的君主,批露违法的诸侯,声讨不守本分的大夫,使国家的政令通行而已。’孔子说:我与其载述空话说教,不如揭示在位的人所作所为以显露其是非美恶,这就更深切明显了。”孔子作《春秋》,“上阐明三皇的治道,下辩明人事的纲纪,辨别嫌疑,判明是非,论定犹豫不决的事,褒善贬恶,称赞贤能,贱视不肖。”要君、臣、父、子懂得《春秋》大义,否则,就会“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在《春秋》一书中,记载弑君事件三十六起,被灭亡的国家五十二个,诸侯出奔逃亡不能保其国的不可胜数,究其原因,都是丢掉了立国立身的根本春秋大义。
壶遂又问:“孔子的时候,上无明君,他在下面得不到任用,所以撰写《春秋》,留下一部空文来判断礼义,作为帝王的法典。现在,先生上遇圣明天子,能当官供职,万事已经具备,都井然有序,各得其所,先生所要论述的,想要阐明什么呢?”司马迁回答说:“啊,啊;不,不,不是这样。我听到先人说:‘伏羲最为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世道兴盛,《尚书》记载了它。商汤、周武,王业兴隆,诗人歌颂它。《春秋》褒善贬恶,推崇夏、商、周三代的盛德,褒扬周室,并非只是讽刺讥诮而已。’汉代兴起以来,最圣明的天子,获见符瑞,举行封禅之礼,改定元月朔日,变易服色,受命于上天,恩泽流布无边,海外不同风俗的国家,语言经历转译,前来进献求见,不可胜数。臣下百官竭力颂扬天子的功德,还不能完全表达他们的心意。再说,如果士贤能而不被任用,是国君的耻辱;君主圣明而功德不能广泛传播让大家都知道,是官员们的罪过。我曾经担任过太史令的职务,废弃天子的明圣盛德而不记载,埋没功臣、世家、贤大夫的功业而不记述,违背先父临终的遗言,罪过就没有比这更大的了。”(www.xing528.com)
司马迁编撰《史记》,从太初元年(前104)开始,编到第七年,即天汉三年(前98),因李陵投降匈奴事件,汉武帝征询他的意见。他说了几句符合情理的话,认为李陵投降匈奴,“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汉武帝认为他“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降罪于他,给他以腐刑。他遭受莫大的委屈说:“是余之罪也夫! 是余之罪也夫!”他觉得身体受到残毁,人格受到污辱,难以完成《史记》这部光辉巨著。但又想到“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及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从此,继续发愤编撰《史记》。把自己的幽愤,也发泄于《史记》一书的创作之中。他决心完成《史记》的撰写,“虽万被戮,岂有悔哉! 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司马迁的《史记》一书,不仅在思想内容方面继承了《春秋》“寓褒贬,别善恶”的传统精神,在记事的时问断限方面,也仿效《春秋》。孔子作《春秋》,记事从鲁隐公元年(前722)开始,至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因获麟而绝笔。司马迁编撰《史记》,记事从黄帝开始,至汉武帝元狩元年(前122)因获麟而绝笔。其意味深长。
《太史公自叙》是《史记》全书的提纲,把《史记》中的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每一篇,都写出了内容提要。例如:《五帝本纪》第一:“维昔黄帝,法天则地,四圣遵序,各成法度;唐尧逊位,虞舜不怡;厥美帝功,万世载之。”《夏本纪》第二:“维禹之功,九州修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夏桀淫骄,乃放鸣条。”《秦始皇本纪》第六:“始皇既位,并兼六国,销锋铸鐻,维偃干革,尊号称帝,矜武任力;二世受运,子婴降虏。”《吕后本纪》第九:“惠帝早逝,诸吕用事,使百姓不悦;吕后提高吕禄、吕产的地位,加强吕氏的权力,诸侯图谋剪除他们;吕后杀害赵隐王,囚禁赵幽王刘友,朝中大臣怀疑忧惧,于是给吕氏以灭族之祸。”《孝景本纪》第十一:“诸侯王骄横放肆,七国发动叛乱,朝廷派兵诛灭他们,使天下安定,百姓富裕。”《礼书》第一:“夏、商、周三代之礼,各有所增减而不同;但总的看来,都是使礼制贴近人的情性,通于王道。所以,礼是因人的本性而减掉繁缛的文饰,顺应古今的变化。”《律书》第三:“没有兵国家就不强,没有德政国家就不兴。黄帝、汤、武借兵和德兴盛,夏桀、商纣、秦二世不重兵施德就崩溃。对兵和德,能够不慎重吗? 《司马法》从来重要。所以姜太公、孙武、吴起、王子成甫能继承并创明它,使它切近世情,符合人事变化。”《陈涉世家》第十八:“桀、纣丧失王道而汤、武兴起,周失其王道而《春秋》一书问世,秦失为政之道,陈涉起义发迹,诸侯相继造反,终于灭掉秦国。天下亡秦开端,始于陈涉发难。”《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六出奇计都被高祖采用,诸侯都归附于汉;消灭诸吕乱政,陈平是主谋。终于安定王室和国家。”《伯夷叔齐列传》第一:“商之末世,争权夺利;伯夷叔齐,心向仁义;为让王位,外逃饿死;天下称赞,贤德依归。”《孙子吴起列传》第五:“不讲信、廉、仁、勇,不能传授兵法,论说剑术。兵法剑术与道相符,内可修身,外可应变,君子重视兵法剑术,并以之为德。”《魏公子列传》第十七:“富贵而能尊重贫贱,贤能而能屈就不肖,只有信陵君能够这样做。”《范雎蔡泽列传》第十九:“忍辱于魏齐,扬威于强秦;推举贤能,让出相位。范雎、蔡泽有这样的美德。”《袁盎晁错列传》第四十一:“敢于犯颜强谏,使主上言行合乎道义;不顾自身安危,为国家规定长远谋划。”《游侠列传》第六十四:“救人于困厄,济人于贫乏,仁者才有此美德;不失信用,不背诺言,义者才有此可取之处。”
《太史公自序》是《史记》一书的编后序,是作者编书主旨的自述,是照亮我们阅读《史记》,把握体例,探索其博大精深思想内容和作者崇高的人格精神的一盏指路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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