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明对比揭示奖惩不公：司马迂纪传的手法

奖惩，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奖，是从积极方面予以鼓励，使人奋进，调动人的主观能动性去完成某项任务；惩，是为了警戒人们不犯、少犯或重犯某些错误，避免给事业造成损失。这两个方面，都是一个目的。因此，奖和惩，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这种手段，运用之妙，全在于运用者的心术。心术正，运用得好，就会有好的收效；心术不正，运用得不好，就会带来恶果。司马迁用鲜明对比，揭示西汉王朝奖惩的不公，达不到理政兴邦的目的。

李广，陇西郡（今甘肃东南部）成纪县人。孝文帝十四年（前166），匈奴大举进攻萧关（今宁夏固原东南），李广以良家子弟参军抗击匈奴。他善于骑马射箭，射死匈奴的头目很多，被选到皇帝身边任中郎（侍从），为武骑常侍，年薪八百石。李广曾经跟随文帝出行，有冲锋陷阵、抵御敌寇和格杀猛兽的事。文帝说：“可惜呀，你不遇时机，假若生活在高帝打天下的时期，封万户侯还有什么话说呢？”

李广作战，勇敢机智。在汉景帝时期，他为陇西都尉（太守下属武官），改任骑郎将。在吴、楚七国之乱的时候，李广为饶骑都尉，跟随太尉周亚夫击吴、楚军，在昌邑（在今山东巨野）城下，夺得敌军大旗。回到朝廷，没有给他封赏，调为上谷郡（今河北怀来一带）太守。后来，又转调为陇西郡、北地郡（今甘肃庆阳一带）、雁门郡（今山西右玉兰）、代郡（今河北蔚县一带）、云中郡（今内蒙古托克托）等边郡的太守。这些地方与匈奴的地盘相近相接，每日都要同匈奴发生战争。李广不畏强敌，奋力苦战，有时以少胜多，有时从险中取胜，大小战斗几十次，没有向朝廷报功。典属国（主管民族往来事务的官）公孙昆邪哭着对汉景帝说：“李广的才能勇气，天下无双。他自仗其能，数次同匈奴交战，都以拼力苦战出名，我担心会失去这位良将。”于是，调为上郡（今陕西榆林东南至无定河北）太守。

李广家世世代代传授射箭技术。因此，他的箭术高超，在汉代独一无二。他调为上郡太守，汉景帝派内宫贵者（宦官）向他学习军事。这位内宫贵者带领骑兵数十人，见到匈奴三个人，同他们交战。那三个人回过头来射伤了内宫贵人，并把他带领的几十个骑兵将近射杀完了。内宫贵人逃到李广这里来说明情况。李广说：“一定是匈奴的射雕手”。李广带领一百骑兵去追上了那三个人。三个人无马，徒步走了几十里。李广叫骑兵们向左右让开，亲自射那三个人，射死二人，活捉一人。通过审问，他们果是职业的射雕手。他们用箭的熟练程度和技艺不如李广，所以，两人被射死，一人被活捉。李广有一次出猎，见草丛中有一卧虎，他张弓猛射一箭，不见虎的动静，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卧虎形的石头，箭镞已射入石中。说明，他是一位勇猛的神箭手。

正当李广射杀捕获匈奴射雕手的时候，望见前边有几千匈奴骑兵。他们以为李广等是诱敌之兵，感到惊慌，不敢杀过来，都上山布阵，准备迎战。李广的士兵，也大为惊恐，想逃跑回来。李广说：“我们离开大军有几十里远，如果逃跑，敌军射杀过来，我们就立即全军覆没。现在停留在这里，匈奴以为我们是用诱敌之计，两旁有伏兵，不敢来攻。”李广命骑兵向前进，走到距离匈奴骑兵两里的地方停下来，都解下马鞍，表示不走。匈奴骑兵更以为李广的骑兵是引诱他们的，更不敢来攻。匈奴骑兵中有一个将领骑着白马监护军队。李广上马，带领十多个骑兵奔去射死白马将，再回到自己的军队中，解下马鞍。命令士兵们放开马，就地休息。天快黑了，匈奴兵觉得奇怪，始终不敢进攻。到了半夜，匈奴骑兵担心汉的伏兵会在夜里袭击他们，就都撤走了。第二天天亮，李广安然回到大营。

汉武帝时期，李广由上郡太守调任未央宫卫尉。其后四年，李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关进攻匈奴。匈奴兵多，打败了汉军，李广被生擒。匈奴王平素知道李广贤良，下令不得伤害李广。李广受了伤，匈奴人用两匹马，中问络着李广，行十余里。李广斜视看到旁边有一少年军官骑着一匹好马，就突然飞身跃起，跳上那匹马，推下匈奴少年，夺取他的弓矢，打马向南奔驰数十里，找到了自己被打败的军队，引领他们进入雁门关，回到汉军大营。汉武帝下令将李广交执法官吏审判。执法官吏认为他损失军队较多，又被匈奴生擒了，依法当斩。按相关法律规定，他交钱赎身为庶人。

李广在家住了多年，匈奴入侵，杀了辽西太守，打败了韩安国将军。韩将军被迁调驻扎右北平（今辽宁凌源西南）。于是，天子诏任李广为右北平太守。李广居右北平，匈奴人号称他为“飞将军”，多年不敢侵犯右北平。李广廉洁，有赏赐，就分给下属。他的饮食，同军士一样。他为军官四十多年，官秩为二千石，家无余财。他带兵，见到水，士卒都喝了，他才喝；弄到吃的，士卒没有都吃到，他不吃。他对士卒宽厚和缓，不苛刻。因此，士卒都爱护他，愿意为他尽力。

元朔六年（前123），李广又一次被任为后将军，跟随大将军卫青，从定襄（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出塞去攻打匈奴。将军们斩杀或捕获匈奴人数达到规定数量的封侯，李广无功。后三年，李广以郎中令率骑兵四千人，出右北平，行约数百里，匈奴左贤王率骑兵四万包围李广。李广军士都害怕。李广命令儿子李敢带领骑兵几十人，直冲过匈奴骑兵营垒，又从其左右两边冲出而还。李敢报告李广说：“匈奴骑兵容易对付。”军士们才安心了。李广布置一个圆形的阵势，面向周围。匈奴人不敢破阵，用箭射他们，箭矢像雨点一样密聚。李广的四千人，损失过半，箭矢也将近射完了。李广就命令士兵们拉满弓不发，自己用大驾弓射匈奴副将，射死数人。匈奴兵逐渐散开，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军人们吓得面无人色，李广却神气自如，更注意指挥军队。军士们都佩服他勇敢。第二天，又竭力战斗。张骞带领的一万骑兵赶到了，匈奴骑兵才撤走了。汉军疲惫，不能追击，李广的兵几乎全军覆没。带兵回朝，张骞因失期，当斩，花钱赎为庶人。李广功过两抵，无赏。(www.xing528.com)

元狩四年（前119），汉武帝令李广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征匈奴，要他担任前将军。卫青抓到一个匈奴兵，得知匈奴单于所在的地方，就自己统领精兵追去，令前将军李广同右将军赵食其合并，绕东路前进。东路迂回曲折，路程较远，又缺乏水草；路窄，不能两马并行。李广要求说：“我的军队为前军，现在大将军改令我出东道。我从年轻的时候起，就同匈奴作战。这一次才有机会直接面对匈奴单于作战。我愿意当前锋，同匈奴单于决一死战。”大将军已暗中受了武帝的警戒，说李广年老，命运不好，不要让他面对单于作战，恐怕达不到目的。大将军不听李广的要求，令长史下一道文书到李广的幕府，要他急速带兵去右将军那里，一起往东行进。李广不向大将军告辞，怀着恼怒的心情引兵与右将军向东道出发。军队没有向导，迷失路径，落后于大将军。大将军与单于交战，单于逃跑了。大将军回军，横过沙漠，才遇到李广和赵食其的军队。后来，大将军要长史责令李广的幕府核对向皇帝申报误期的诉状。李广说：“诸位校尉无罪，是我迷失了路径，我亲自去核对诉状。”李广到大将军幕府，对其麾下的人说：“我李广从小与匈奴作战大小七十余战。这一次随大将军出征，有幸直接进攻匈奴单于。而大将军又调我的军队走迂回的远路，加上迷失路径。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我今年六十多岁了，不能再忍辱应对你们这些刀笔吏了”。于是，引刀刎颈而死。李广死后，他的军队中士大夫及全军战士都哭。百姓中知道他或不知道他的人，无论老年、壮年，都为他流泪。一代箭术高超、勇敢机智、爱护士兵的名将，就这样满含怨愤死去了。

在司马迁的笔下，同李广形成鲜明对比的一个重要人物是卫青。

卫青，平阳县（今山西临汾市西南）人，原为平阳侯家的仆人，平阳公主的马伕。建元二年（前139）春，他的姐姐卫子夫被召入宫，得到汉武帝的宠幸。卫青被武帝召为建章宫监（管理人员），加侍中官衔。皇后陈阿娇无子，卫子夫身怀有孕，成为武帝夫人，卫青升任太中大夫。元光五年（前130），卫青当上车骑将军，率领骑兵万人，从上谷（今河北怀来县）出兵，攻击匈奴，兵至龙城（今蒙古国境内），杀敌数百人。元朔元年（前128）春，卫子夫生了男孩，被立为皇后。这一年秋天，卫青为车骑将军，领三万骑兵，从雁门关出兵攻击匈奴，杀敌数千人。明年（前127），匈奴入侵，杀死辽西太守，从渔阳郡掳去两千多人，打败了将军韩安国。汉武帝令车骑将军卫青从云中郡出兵，进军到高阙（在河套的北边），占领河南（指今黄河河套一带），建立朔方郡。武帝划定三千八百户给卫青，封他为长平侯。卫青的校尉苏建，得赏一千一百户，被封为平陵侯，受命修建朔方城。卫青的另一个校尉张次公，被封为岸头侯。汉武帝对卫青的功劳，引用《小雅》的诗句，大加赞赏，又增封卫青三千户。

元朔三年（前126），匈奴入侵，杀代郡太守共友，掳走雁门郡百姓千余人。元朔四年（前125），匈奴大举入侵代郡、定襄、上郡，杀死和掳走百姓数千人。元朔五年（前124）春，汉武帝令车骑将军卫青领三万骑兵从高阙出征。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驾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国相李蔡为轻车将军，都从属车骑将军卫青统帅，都从朔方出发，进攻匈奴。匈奴右贤王以为汉军不会到达他所在的地方，饮酒作乐，放松戒备。卫青等乘其不备，于夜晚围攻右贤王。右贤王惊慌失措，独与爱妾和数百精兵突围向北逃跑。卫青骑兵获得右贤王的小王十余人，男女民众一万五千余人，牲畜数千百万头。卫青引兵而归。行至边塞，天子派使者持大将军印到军中，拜车骑将军卫青为大将军，立大将军名号而归。汉武帝说：“大将军卫青，亲自率领战士作战，获得大捷，捉住匈奴王十多人，给他增封六千户”。又封卫青还处在婴幼儿时期的三个儿子为侯，长子卫伉为宜春侯，次子卫不疑为阴安侯，三子卫登为发千侯。对此，卫青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推辞说：“臣有幸能够待罪在军队之中，赖陛下神圣英明，才使军队获得大捷；同时，也是诸位校尉拼力奋战的功劳。陛下已加倍封赏于我。我的儿子都在襁褓（婴幼儿）之中，没有征战的功绩，皇上降恩割地封他三人为侯。这不是我带领士卒奋战的本意。卫伉等三人何敢受封呢？”卫青的这番话，既表白自己不贪功赏，亦不无自我标榜之意。

卫青先后七次出击匈奴。每次出击，汉武帝都给安排精兵强将，兵多将广，合计斩杀和捕获匈奴五万余人，两次受增封，共受封一万一千八百户，三子封侯，每侯一千三百户，合计一万五千七百户。其校尉副将封侯者九人。卫青死后溢为烈侯。对汉武帝征伐匈奴，千秋功罪，评说不一。颂功者认为安定了边塞，有利人民的生产生活；言罪者认为侵伐战争，给两地人民带来了惨烈的痛苦。

司马迁用生动事例，把李广和卫青两员抵抗和出征匈奴的将领，所受到的不同待遇进行鲜明对比。李广乃将门之后，精通战术，爱护士卒，勇敢机智，同匈奴进行大小七十余战，不受朝廷重视，不能得到封侯之赏，最后遭受委屈，满含怨愤自杀而死。卫青始为牧猪之奴，侯家马伕，因裙带关系，青云直上，当了车骑将军。汉武帝有意让他封侯，给他精兵强将出征匈奴，不仅他自己获得封侯，他的三个儿子，还在襁褓之中，尚不能习武从戎，毫无战绩，也都裂土封侯。通过对比，揭示汉王朝奖惩不公，这也成为促使西汉王朝走向衰亡的弊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