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示西汉灭亡的征候：一个司马迂纪传的手法

《尚书·太甲》：“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意思是说：天降的灾害，还可以避免；自己造成的祸患，就无法逃避。西汉的灭亡，不是外族的入侵，也不是诸侯王和大臣们的叛乱；而是宫廷内部后宫乱政，外戚专权。这一点，司马迁在《吕后本纪》和《外戚世家》中，叙述吕太后、薄太后、窦太后等干预朝政，揭示了西汉灭亡的征候。

西汉自高祖刘邦运用权谋武力，夺取天下，又使用刀笔小吏萧何为相国，治理国家，君臣对于“欲治其国者，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必先修其身”的大道理，渺无所知，因而君主和后宫，任情纵欲，乱无法度，有的恣意扰乱国政，有的丑行如同鸟兽，君人者不知自治，国家何得不亡呢？

吕后名彘，为人刚毅，参与高祖平定天下，然后主持杀戮韩信、彭越、黥布等大臣。高祖去世后，惠帝即位，大权落入吕太后之手。她一方面残杀刘氏子孙，一方面培植吕家势力，使刘氏政权，变为吕家天下。

吕氏残忍恶毒。她恼恨曾经受到高祖宠爱的戚夫人，把戚夫人囚禁在永巷宫；同时，派人去召高祖与戚夫人生的儿子赵王如意进京，要把他母子一起杀掉。赵国丞相周昌知道吕太后的意图，不让赵王前去，说赵王年小有病，不能奉诏。吕太后非常恼怒，就把周昌召到长安，再派人召赵王赴京。赵王赴京以后，她用毒酒毒死赵王。又派人砍断戚夫人的脚手，挖去眼睛，熏聋耳朵，灌哑药，不让戚夫人发声，扔到猪圈里，号称“人彘”，即“人猪”。过了几天，吕太后叫惠帝去看“人彘”。惠帝看了，一问，才知是戚夫人，于是大哭，就病倒了，一年多不能起床。惠帝派人请见太后说：“这不是人干的事，我作为太后的儿子，再也不能治理天下了。”惠帝从此每天饮酒作乐，放纵无度，不问朝政，一直患病。

吕太后搅乱伦理关系，把女儿鲁元公主嫁宣平侯张敖为妻子，又以张敖的女儿为孝惠的皇后。即外甥女为舅爷妻。皇后没有儿子，假装怀孕，把后宫妃子生的儿子刘恭抱来，说是皇后所生，杀掉孩子的母亲，立为太子。孝惠死后，太子即位为少帝。少帝后来懂事了，听说自己不是皇后生的，母亲被杀了，就说：“皇后怎么能杀死我的母亲呢？ 等我长大成人后，我就造反。”吕太后听说这件事，很担心，害怕他将来作乱，就把他囚禁在永巷宫，对外声称皇帝得了重病，左右大臣谁也不准相见。后来又对大臣们说：“如今皇帝病重，久治不愈，神智昏迷失常，不能继承帝位，供奉宗庙祭祀了。因此，不能把天下托付给他，应该另选人代替。”群臣叩头说：“皇太后为天下百姓谋划，对安定宗庙社稷的思虑极为深远，我等恭敬地叩头听命。”于是，吕太后宣告废掉少帝的帝位，派人暗中把他杀了。立常山王刘义，后改为刘弘为帝。

吕太后毒死赵王如意以后，调高祖的另一个儿子淮阳王刘友为赵王。刘友的王后是吕太后的侄女，不得刘友喜爱。刘友喜欢其他姬妾。王后盛怒之下，离家去找吕太后，诬告刘友。说刘友对吕太后不满，口说：“吕氏怎么能封王呢？ 太后百年之后，我一定要收拾他们”。吕太后大怒，诏刘友进京，把他安置在官邸，却不接见他，并派人把他看守起来，不准人送饭给他吃。对刘友的臣下偷偷送饭的，就抓起来治罪。刘友饿极了，写了一首发泄怨愤的诗。最后，还是饿死了。

刘友被饿死之后，吕太后又改封梁王刘恢为赵王，并把吕产的女儿嫁给刘恢为王后。王后及随从人员都是吕家的人，操持大权监视刘恢。刘恢不能随意行动，很不高兴。吕太后还派人用毒酒毒死了刘恢的宠姬。于是，刘恢作诗四章，让乐工们谱曲歌唱。在吕太后势力的威逼下，刘恢无法生活下去，自杀了。吕太后废掉了刘恢的后代继承王位的权利。

吕太后在残酷杀害刘邦后代的同时，竭力培植吕氏家族势力。吕太后有两个哥哥，曾经都是刘邦的部将。大哥吕泽，死于战争，封周吕侯。吕泽的一个儿子吕台（音怡）封郦侯；另一个儿子吕产封交侯。二哥吕释之，封建成侯。追封郦侯吕台的父亲吕泽为悼武侯。

孝惠七年（前188）秋八月戊寅日，孝惠逝世。吕太后担心一班老臣不服，危害自己，痛哭无泪。时年仅十五岁的侍中张辟强（张良之子）对丞相陈平说：“太后顾虑你们这班老臣。你们如果请太后封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军，统领南北两宫卫队，并让吕家的人进入宫中，主持政事，太后安心了，你们这班老臣就可以免于祸患。”丞相陈平等按照张辟强的意见做了，太后很满意，才悲哭流泪了。吕太后的家族，从此掌握了朝廷大权。朝廷的一切号令，都出自吕太后。

鲁元公主的丈夫宣平侯张敖去世，赐溢为鲁元王，封张敖之子张偃为鲁王。鲁元公主去世，溢为鲁元太后。封吕释之的儿子吕种为沛侯，外甥吕平为扶柳侯。

吕太后为了封吕家的人为王，就先封惠帝后宫妃子们所生的幼子为王为侯。封刘强为淮阳王，刘不疑为常山王，刘山为襄阳侯，刘朝为轵侯，刘武为壶关侯。再暗示大臣们提出请求，封郦侯吕台为吕王，吕泽之的儿子吕禄为胡陵侯，继承建成侯的后代。

少帝二年（前186），常山王刘不疑去世，封他的弟弟襄阳侯刘山为常山王，并改名刘义。十一月，吕王吕台去世，溢为肃王，由他的儿子吕嘉袭爵为吕王。(www.xing528.com)

少帝四年（前184），吕太后封她的妹妹吕嬃为临光侯，封侄儿吕他为俞侯，吕更始为赘其侯，吕忿为吕城侯。五月，立常山王刘义为皇帝，改名刘弘，没有改元，因为吕太后一直在行使皇帝的职权，以轵侯刘朝为常山王。

少帝五年（前183）八月，淮阳王刘强去世，封壶关侯刘武为淮阳王。

少帝六年（前182）十月，吕太后说吕王嘉行为骄横跋扈，废其王位，封肃王吕台的弟弟吕产为吕王。夏天，大赦天下。又改封吕产为梁王，仍留京城担任皇帝太傅。又封武信侯吕禄为赵王，并尊吕禄的父亲康侯为赵昭王。九月，燕灵王刘建去世。他的姬妾生了一个儿子。吕太后派人把他杀了，绝了刘氏燕王的后代。

少帝八年（前180）十月，立吕肃王的儿子东平侯吕通为燕王，封吕通的弟弟吕庄为东平侯。

这一年七月中旬，吕后病重，担心吕氏权位难保，就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王吕产统领南军，稳住京城大局。并告诫吕禄、吕产说：“高帝平定天下，曾和大臣们立下誓约：‘非刘氏子弟当王者，天下共诛之’。现在，吕家的人被封为王，大臣们心中不平。我如果死了，大臣们恐怕要作乱。你们要把握住兵权，保卫皇宫，不要被人制服。”吕太后去世了，高祖的旧臣周勃、陈平、灌婴及齐王刘肥的儿子朱虚侯刘章等，同心协力，诛杀诸吕，迎立代王刘恒为帝，是为汉孝文帝，重建汉家王朝，挽救了高祖建立的刘氏天下。虽然如此，西汉皇朝的后宫乱政、外戚专权的弊政，一直没有消除。

汉文帝时期，帝母薄太后，原为魏王豹之姬。高祖使曹参等攻击魏王豹，并俘虏了他。以其地为魏郡（今河北临漳县一带）。窦姬被送入织造室。豹死，高祖入织造室，见薄姬色美，纳入后宫。后来要她侍寝，怀孕生子名刘恒，封为代王，薄姬为代王太后。代王被迎立为孝文皇帝，薄姬为皇太后，干预朝政，封其弟薄昭为轵侯，尊其父为灵文侯，在会稽置陵园邑，奉祀二百家。其母葬栎阳（今陕西临潼县东北），亦置灵文侯夫人园，奉祀如同灵文侯园陵礼仪。其母家魏氏按亲疏各有赏赐。周勃曾夺取兵权，诛杀诸吕，迎立代王刘恒为帝。太后专权，周勃被罢相职，谪居绛县（今山西侯马市东北）。有人告他谋反，被捕入狱。一个狱吏得了他千金，给他出主意，贿赂薄太后的弟弟薄昭。薄昭在太后面前说周勃无反意，得到太后的允许，文帝才派人持节赦了周勃。

汉景帝时期，帝母窦太后。窦太后是赵国清河县观津（今河北武邑县东南）人，本以良家女选入宫中侍奉吕太后的。吕太后放出宫女，每王五人。窦姬向主事太监要求，将名字列入去赵国的名单中，好接近父母。主事太监忘记了她的请求，将她编入了去代国的名单中。名单经过吕太后批定，无法更改，窦姬哭泣，不肯去代国，被强制到了代国。代王刘恒看中了她，亲幸为姬，生一女两男。后来，代王被迎立为孝文帝，她为文帝皇后，长子刘启被立为太子，次子刘武被立为代王，后为梁孝王，女儿刘嫖立为长宫主。薄太后干预朝政，下诏有司，追尊窦皇后父为安成侯，母为安成侯夫人，在清河县置陵园邑二百家，奉祀规格同灵文园。皇后兄名长君，已故，封其子彭祖为南皮侯；封皇后弟广国为章武侯。堂兄的儿子窦婴平定七国之乱有军功，封为魏其侯。文帝死，太子刘启即位，是为孝景帝，窦皇后为窦太后。窦太后干预朝政。她好黄老之术，皇帝、太子及窦家子弟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反对儒术。清河王太傅辕固生尊从儒术。太后召他来，问道：“《老子》怎么样？”辕固生讥《老子》中的言论不过像一些人在家里谈家常的话，非治国安邦之策。太后大怒说：“我能够只读管刑徒官吏所掌握的律令吗？”命令辕固生到猪圈里去杀猪，让猪咬他。景帝暗中帮助他，给他一把锋利的刀。他一刀把一头猪捅死了。太后才免了他的死罪。景帝的长子栗太子，是栗姬所生。王夫人得宠，外戚势力强大，迫使景帝废栗太子，立王夫人之子刘彻为太子，即后来的汉武帝。

汉武帝时期，景帝王皇后为太后。王太后干预朝政，封其兄王信为善侯；其异父弟田蚡为武安侯，并任丞相之职；田胜为周阳侯，长女为平阳公主，次女为南宫公主，次女为林虑公主，尊其父为共侯。魏其侯窦婴与武安侯田蚡为灌夫案件争持不下，皇帝本以为窦婴是对的，但屈服于太后和丞相田蚡势力的压力，不敢正直地以魏其为是。

司马迁于汉武帝征和三年（前90）去世，而西汉的后宫乱政，外戚专权，弊制相循，延至汉成帝（前32—前8）时期，成帝母元帝皇后王致君为皇太后，干预朝政。致君的哥哥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把持朝政，挟持天子，排除异己；诬陷京兆尹王章犯大逆罪，下狱致死；罢免丞相王商官职，强迫定陶恭王（成帝刘骜的异母弟刘康）回归藩国；封其第三弟王谭为平阿侯，第五弟王商为成都侯，第六弟王立为红阳侯，第七弟王根为曲阳侯，第八弟王逢时为高平侯，世称王氏一日五侯；还追溢大弟王曼为新都侯，并由王曼的儿子王莽袭爵为新都侯。王氏子弟被任为卿大夫、侍中、诸曹官职的和各郡国的守、相等职的甚多，在朝廷上下形成一股权盛一时的势力，成为后来王莽篡汉的基石。汉成帝宠赵飞燕姊妹。飞燕为皇后，妹为婕妤。二人受宠十余年，都未生子。飞燕要求另居别馆，与侍郎、宫奴多子者通奸。有人说皇后姦事的，成帝就杀他，最终还是无子。成帝刘骜无子，立异母弟定陶恭王刘康之子刘欣为嗣，继承皇位。成帝在位二十四年，绥和二年（前7）三月，崩。十七岁的刘欣即皇帝位，是为哀帝。哀帝称其祖母元帝傅昭仪（定陶恭王之母）为太皇太后，母丁姬为皇太后。傅太皇太后有四个弟弟，都封为侯；太皇太后的父亲和侄儿也封为侯，傅氏六人为侯。皇太后丁姬的哥丁明以帝舅封阳安侯，侄丁满封平周侯。丁明为大司马，辅佐朝政。哀帝在位八年，元寿二年（前1）崩。哀帝死后，王莽依傍姑母元后弄权，不肯迎立诸王中年长的子侄为帝，迎立中山孝王刘兴九岁的儿子刘衎（前9—前6）为帝。由太皇太后王致君垂帘听政，王莽为大司马，秉持朝政。王莽装出谦恭勤劳的样子，不倦地操持政务，交结大臣名士，颇得人心。王莽指使同党，向太皇太后上书，要求由他代天子临朝，成为摄政皇帝。公元六年，刘衎病逝，终年十四岁，溢名孝平皇帝。王莽改元始六年为居摄元年。立两岁的刘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婴”。公元8元（居摄三年），王莽即天子位，称国号为“新”。西汉灭亡。这就是后宫乱政、外戚专权的结果。

司马迁对西汉灭亡的根由看得准确深透，然而他官卑职小，更不是谏官。特别是为李陵投降匈奴的事件，说了几句正直的心里话，遭受到汉武帝处以宫刑，使他成为“刑余之人”，身份等同“扫除之隶”，更无法向朝廷进言，去触及朝廷弊政。因此，他的朋友任安要求他“推贤进士”，他说：我如果“仰首伸眉，论列是非”，岂不是“轻朝廷，羞当世之士”吗？ 他只能把忧国忧民的深情，压抑在胸中。司马迁解释屈原的“离骚”二字说：“离骚者，犹离忧也”。他在《史记》的许多文章中，隐约揭示了西汉皇朝的政治弊端，渗透了自己深沉的忧虑。所以，鲁迅先生评价《史记》是“无韵之《离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