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实,我们还无法笼统地断言将荀子做法家方向解释的学者在主观上一定是在试图贬低荀子,因为法家作为一种政治思想自有儒家所不及的独到和深刻之处——尽管,从儒家的立场看,法家的深刻不过是一种“片面的深刻”。然而,在历来的荀子法家化的种种解释中,几乎无一例外地着重强调荀子政治思想与君主专制集权之间的理论联系。其中,最著名的是谭嗣同:“二千年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唯大盗利用乡愿,唯乡愿工媚大盗。”(《仁学》)荀子的政治思想是否如谭氏所论,一反孔孟的民本取向,转而为君主专制集权张目,这个问题必须深入荀子哲学自身的理论脉络方能求得一个平实了解。
客观地说,荀子的确对君主的存在做了理论上的肯定,谓之尊君亦无不可。然而,我们必须认识到荀子对君主的肯定是在何种理论意义上而言的。作为一个具有现实主义精神的政治思想家,荀子尤其明白秩序(“群居和一之道”)对于人类社会的必要性,而君主的存在就意味着一种秩序体系的建立,如其所云:
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穷矣。故无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枢要也。故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贵之者,是贵天下之本也。(《荀子·富国》)
君者,善群也。群道当则万物皆得其宜,六畜皆得其长,群生皆得其命。(《荀子·王制》)
君者何也?曰:能群也。能群也者何也?曰:善生养人者也,善班治人者也,善显设人者也,善藩饰人者也。(《荀子·君道》)
君主的合法性建立在秩序的必要性上,而秩序之所以必要在于它为人民的社会生活提供了基本的可能和保障。由此,在荀子这里,君主存在的合法性最终是建立在人民的需要之上的,而这完全是儒家一贯的民本思想的体现。在正面论及君民关系的语境中,荀子将此一层意义讲得极分明,如其所云:
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故古者列地建国,非以贵诸侯而已;列官职,差爵禄,非以尊大夫而已。(《荀子·大略》)
在荀子看来,就逻辑意义而言,君的存在取决于民的需要,而不是相反。即使在一般意义上肯定君的存在是必要的,也并不意味着在实际的社会政治生活中民对君的服从就是无条件的,此一层意思见于荀子“从道不从君”的思想,如其所云:
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顺下笃,人之中行也;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荀子·子道》)(www.xing528.com)
伊尹、箕子,可谓谏矣;比干、子胥,可谓争矣;平原君之于赵,可谓辅矣;信陵君之于魏,可谓拂矣。《传》曰:“从道不从君。”此之谓也。(《荀子·臣道》)
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荀子·修身》)
在战国时期的历史情形下,荀子“从道不从君”的思想是对早期儒家一贯的“以德抗位”精神的重申和高扬。不止如此,本诸孔子的风草之喻,在荀子这里,君主这一角色还承担着高度的修身方面的道德责任。事实上,在早期儒家话语中,这也是作为个体的君主是否具有合法性的一个必要条件。如其所云:
请问为国?曰:闻修身,未尝闻为国也。君者,仪也,仪正而景正;君者,盘也,盘圆而水圆;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君射则臣决。楚庄王好细腰,故朝有饿人。故曰:闻修身,未尝闻为国也。(《荀子·君道》)
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荀子·君道》)
主者,民之唱也;上者,下之仪也。彼将听唱而应,视仪而动。(《荀子·正论》)
“闻修身,未尝闻为国。”荀子在此特别强调掌握政治权力的君主自身的道德修养之于社会政治治理的基础性意义,而这无疑是对儒家传统德治精神的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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