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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的目的论与人性的善性

时间:2023-07-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荀子的人性结构论,既突显了礼义、教化的必要性,亦蕴含了人达于“善”的可能性。故人性结构本身,尚存在向着“善、恶”两端开放的可能性。为确保“天地生君子”或“善”这一理论圆环的必然性,荀子选择了一种目的论的进路,其所理解的人的“善”性,由此可以称作一种“目的论的善性”。就此而言,荀子所理解的“目的”,颇与西方的内在目的论学说相类。这个终极目的之人格表现就是圣、王。

荀子的目的论与人性的善性

荀子人性结构论,既突显了礼义、教化的必要性,亦蕴含了人达于“善”的可能性。《荀子·性恶》讲“涂之人可以为禹”,“涂之人”“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就表明了“善”的可能性。不过,仅此两点,还不足以保证荀子学说在理论上的自洽性。

黑格尔把哲学的逻辑系统理解为一个由开端展开“转变成为终点”并重新回到开端,“自己返回到自己的圆圈”。真正的哲学,必须要达到这种“自己返回自己,自己满足自己”的自足性。[9]海德格尔主张,对存在的理解要求我们以适当的方式进入一种解释学的循环,亦提示了这一点。荀子似乎也具有这样的理论自觉。《荀子·王制》曾提出有一个首尾闭合的理论的圆环:

以类行杂,以一行万,始则终,终则始,若环之无端也,舍是而天下以衰矣。天地者,生之始也;礼义者,治之始也;君子者,礼义之始也。为之,贯之,积重之,致好之者,君子之始也。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参也,万物之总也,民之父母也。

在荀子看来,人的存在及其伦理体系,应是一个终、始相扣的自足自洽的系统。荀子所建构的这个以“君子”为中心的理论圆环,在形式上当然是终、始衔接的。不过,从内容上看,此系统之终、始相扣的自足性,尚需作进一步说明。

依照前述荀子的人性结构论,人的实存、情欲,虽必受制于人心之“所可”“所是”,然“可”“是”的内容须由“伪”的实存过程来规定。故人性结构本身,尚存在向着“善、恶”两端开放的可能性。从这个角度看,“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这个理论圆环,尚未自成一个终、始衔接密合、“自己满足自己”的系统。为确保“天地生君子”或“善”这一理论圆环的必然性,荀子选择了一种目的论的进路,其所理解的人的“善”性,由此可以称作一种“目的论的善性”。

荀子特重“类”这一概念。《荀子·劝学》:“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湿也。草木畴生,禽兽群焉,物各从其类也。”《荀子·大略》:“均薪施火,火就燥;平地注水,水流湿。夫类之相从也,如此之著也。”《荀子·非相》:“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类度类,以说度功,以道观尽,古今一度也。类不悖,虽久同理。”是言“类”乃宇宙万有之存在方式。故“伦类以为理”(《荀子·臣道》),“类不悖,虽久同理”,事物之理,即物“类”之理,故须就事物之“类”把握其内在的道理。这样,此“类”性之“理”,便成为事物存在的内在原因及其发展、趋赴之目的。就此而言,荀子所理解的“目的”,颇与西方的内在目的论学说相类。

人作为一个“类”,亦具有其内在的理或道。《荀子·非相》:“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圣王。”《荀子·王制》:“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是言人作为一个“类”,异于禽兽的本质特征在于所具有的群、分、礼、义的伦理规定。此即“人道”或“人之道”。《荀子·儒效》说:“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君子之所道”“人之所以道”,对于荀子来说,就是“礼义”。故《荀子·礼论》说:“礼者,人道之极也。”“人道之极”,即言“礼义”作为人这个“类”的“道”,同时亦标明了人所趋赴的终极或最高目的。

孔子的学说,为“仁智”统一的平衡系统。孟、荀皆认可这一点。[10]思孟一系,乃内转而略偏重“仁”或人的情志,以智思为依情而发用的自觉作用,故注重体证性的内省反思。荀子则略重“知”或“智”。如《荀子·儒效》说:“彼学者,行之,曰士也;敦慕焉,君子也;知之,圣人也。”《荀子·解蔽》:“向是而务,士也;类是而几,君子也;知之,圣人也。”《荀子·儒效》:“志安公,行安修,知通统类,如是则可谓大儒矣。”《荀子·性恶》:“多言则文而类,终日议其所以,言之千举万变,其统类一也,是圣人之知也。”是皆以“知之”为“圣人”“大儒”的最高境界。可见,重“知”是荀子学说的一个重要思想特点。这个“知”的内容,当然就是礼义或“统类之道”。对“知”或“智”的偏重,使得荀子的学说具有一种趋向于“辨合、符验”的现实指向性。[11]

不过,我们要注意的是,荀子之重“知”,是在肯认仲尼、子弓“仁智”统一的思想结构的前提下对“知”的强调,故此“知”,仍是以“仁”为内容规定的自觉,而非单纯向外的认知。因而,此“知”具有自身的限度,排除了向“非道”任意开放的可能性。《荀子·解蔽》说:

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知人之性,求可以知物之理,而无所疑止之,则没世穷年不能遍也。其所以贯理焉虽亿万,已不足以浃万物之变,与愚者若一……故学也者,固学止之也。恶乎止之?曰:止诸至足。曷谓至足?曰:圣也。圣也者,尽伦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矣……向是而务,士也;类是而几,君子也;知之,圣人也。

又《荀子·正名》说:

凡人莫不从其所可,而去其所不可。知道之莫之若也,而不从道者,无之有也。假之有人而欲南无多,而恶北无寡,岂为夫南者之不可尽也,离南行而北走也哉?今人所欲无多,所恶无寡,岂为夫所欲之不可尽也,离得欲之道而取所恶也哉?

这两段论述很好地标明了“知”或“智”之限度及其终极目的或指向性。(www.xing528.com)

《荀子·解蔽》此语,指出了学之所“止”及其限度、终极指向。人心向外的认知,必基于其存在与德性的实现,如此方能获得自身肯定性的价值和意义。“学也者,固学止之也”就指出了这一点。“至足”“两尽”“为天下极”,即学之所“止”的终极目的。为学之终极目的,包括“尽伦”和“尽制”。尽伦,是内在性的道德或伦理目的;尽制,是落实于实存表现之政治或制度目的。“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是言此两者的统一,构成了人的存在和人类社会的终极目的。这个终极目的之人格表现就是圣、王。

《荀子·正名》此语乃回归前述人性“从心之所可”的结构,以标识“所可”“所知”的目的性指向。“凡人莫不从其所可”,是强调人的情欲要求从心“所知”“所可”之抉择定向,而获得其实现原则与途径的必然性。这与禽兽之欲由诸本能的直接性有本质区别。从人性结构本身的可能性而言,“可”包含着向善与向恶两个向度。如《荀子·解蔽》说:“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则不可道而可非道。”“心知道,然后可道;可道,然后能守道以禁非道。”心是否“可道”,即选择“道”作为情欲实现之原则,关键在于其能否“知道”。人选择“非道”作为自身生命实现之原则而流为“恶”,乃源于“不知道”。而从人的存在“类”性之理、道所规定的终极目的而言,人心必然趋向于由“知道”而“可道”,从而实现“正理平治”之“善”。“知道之莫之若也,而不从道者,无之有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譬如人之“欲南”而“恶北”,终必将取夫向南而非向北。

荀子推重仲尼、子弓,认为孔子之学“仁知且不蔽”,论心知,亦以“仁智”合一为前提。故其学虽偏重于“知”或“智”,然其所言“知”,仍是一种知情本原一体的体证之“知”。《荀子·解蔽》对此有极精辟的论述:

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夺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而使墨云,形可劫而使诎申,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则受,非之则辞。故曰:心容其择也,无禁必自见,其物也杂博,其情之至也,不贰。

又:

知道察,知道行,体道者也。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

又引《道经》“人心之危,道心之微”以论心知,云:

夫微者,至人也。至人也,何强,何忍,何危?故浊明外景,清明内景。圣人纵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强,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无为也;圣人之行道也,无强也。仁者之思也恭,圣人之思也乐。此治心之道也。

荀子把人理解为一个形、神合一的存在整体,“心”为其最终主宰。“心”的功能包括本原一体而不可分的两个方面:“形之君”“神明之主”。“形之君”,言“心”为人行之主宰;“神明之主”,言“心”为人的精神活动之主体。“心”虽涵容广大,却表现为一种统一性的精神活动(“其情之至也不贰”)。“心”之主宰作用,乃“出令而无所受令”,自我决定而非由乎他力的精神活动。“知”,乃表现为一种知行本原性合一的体证性自觉。

“知道察,知道行,体道者也。”即把“知道”理解为一种知、行内在合一的体证性之知。如前所述,荀子以“知”来标识圣人大儒的精神境界。但这“知”,是包涵着践行体证的“知”,非一般的对象性认知之“知”。《荀子·儒效》说:“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为圣人。”此“明”,亦可谓“清明”或“大清明”,即圣人大儒知通统类、道心精微、无物不照、从容中道、当理之自由的境界,《荀子·解蔽》谓此“治心之道”,从荀子对“心”作为本原合一之主宰的理解看,此“明”或“大清明”,亦可看作是“治心”所复归和实现的心之本然。此即人能“知道”之逻辑与存在性的根据。凡圣同类,禹桀不异。故此亦人“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荀子·性恶》)之逻辑与存在性的根据。

综上可见,仅从“从心之所可”的人性结构论向着“伪”的实存过程之开放性而言,荀子所建构的理论圆环,在“天地生君子”这一环上有缺口而不能自圆之处。荀子在目的论这一论域中,则又指出人作为一个“类”的存在之“知道”和趋向于“善”的可能性、终极指向性。这在逻辑上避免了人类存在对于“恶”的无限制的开放性,而将之收归于那个终始无端的圆环,复成一自足的系统。尽管现实中仍会存在“心不知道,则不可道而可非道”的众人,但在人类存在的整体性上,“天地生君子”这一善性指向,由此获得了其自身的逻辑必然性。同时,“心不知道,则不可道而可非道”的不同层级之众人的存在,亦保持了荀子所倡导的礼义教化的必要性这一理论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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