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终结，杨志烈在长泉遇难

《旧唐书》卷一九六《吐蕃上》广德二年仅记载了杨志烈西投甘州，凉州失陷，并未提及杨志烈被杀：“广德二年，河西节度杨志烈被围，守数年，以孤城无援，乃跳身西投甘州，凉州又陷于寇。”

《新唐书》卷六《代宗纪》记：永泰元年（765）“十月，沙陀杀杨志烈”。杨志烈被杀时间为永泰元年十月。

《资治通鉴》卷二二四，永泰元年闰十月条记：“闰十月乙已，郭子仪入朝。子仪以……河西节度使杨志烈既死，请遣使巡抚河西及置凉、甘、肃、瓜、沙等州长史。上皆从之。”

因此，杨志烈应于永泰元年十月被沙陀所杀，闰十月消息传到朝廷。《资治通鉴》将“志烈奔甘州，为沙陀所杀”的记载放在广德二年十月条，主要为完整记述杨志烈因不体恤将领而导致城池失陷、遭遇杀身之祸的过程，以起资治垂鉴之效。

杨志烈死于何处呢？法藏敦煌文书P.2942第190——226行提到伊西庭留后周逸勾结突厥于长泉杀害了一名副帅，副帅亦被称为“使主”“尚书”“元帅”“河已西副元帅”。关于副帅身份，学界一直存在杨志烈和杨休明两种说法。综合该文书的判文顺序、长泉地址、官职等信息，这名副帅应为杨志烈。

第一，根据P.2942文书的判文顺序，副帅被害的时间应与仆固怀恩的去世时间相近。P.2942在“伊西庭留后周逸构突厥煞使主”判文之后记载了“周逸与逆贼仆固怀恩书”，可见周逸给仆固怀恩写信应在谋害“使主”前后发生。据史书，永泰元年“九月……丁酉，仆固怀恩死于灵州之鸣沙县”[40]。而永泰二年（766）“夏，五月，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徙镇沙州”[41]。若该使主为杨休明，则周逸杀害杨休明的时间应晚于永泰二年五月。即使因战乱时期联络困难，周逸给仆固怀恩写信时可能不知道他的死讯，但不至于时隔近一年还不知晓。上文已述杨志烈亡于永泰元年十月，这与仆固怀恩死于当年九月相近，这期间，周逸并未及时得知仆固怀恩的死讯是较为合理的。

第二，沙陀是聚居于北庭附近的突厥人，P.2942提到副帅在长泉被突厥杀害，或可理解为副帅在长泉被沙陀所害。首先，沙陀为“西突厥别部处月种也”[42]，可称为突厥。其次，沙陀“先天初避吐蕃，徙部北庭”[43]，直至贞元年间北庭陷落后，才被吐蕃徙至甘州，因此永泰元年沙陀仍聚居于北庭。有少量沙陀人在唐前期被授予墨离军使，在瓜州附近生活，他们作为大唐军事将领，杀唐将并无好处，且与杨志烈没有利益冲突。此外，长泉位于北庭和伊州之间，《新唐书》卷四〇《地理志》陇右道记：“伊州，伊吾郡下……注：自罗护守捉……又出谷口经长泉……至北庭都护府。”因此，据P.2942，杨志烈从凉州奔甘州征兵后，应又经玉门军[44]前往北庭，路过长泉时被害。

第三，“河已西副元帅”“尚书”应确为杨志烈的官职。根据《赠杨休明等官诏》[45]，杨休明在逝世前的职务为“河西兼伊西北庭节度观察使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赠太子太保”，同任过河西节度使、伊西北庭节度使的杨志烈应也有“检校工部尚书”的官衔。“使主”为对河西节度使的称谓，“元帅”“副帅”或为“河已西副元帅”的简称。薛宗正认为“由于安西、北庭、河西各遣勤王兵入关平叛，削弱了边防实力，加之唐廷重在平叛，无暇西顾，因之形成了安西、北庭、河西三道联防体系，创立了河已西副元帅统一节度三道制度”[46]，杨志烈为第一任河已西副元帅。

综上，杨志烈应于永泰元年十月在长泉遇害，伊西庭留后周逸和沙陀人为主谋。

经过以上考证梳理，本文将至德元载（756）后杨预（杨志烈）的事迹用表格概述如下：

表1　至德元载（756）后杨预（杨志烈）事迹表

续表

至德元载后，杨预在河西、伊西北庭地区领兵征战，确有“霸王之略”。但乱世之下，难得安命，杨预在宝应元年更名杨志烈，广德二年为救京师遭吐蕃报复，一言失当致城池陷落，最终在奔甘州、北庭等地征兵时，于永泰元年十月被沙陀人谋害。

注释

[1]唐长孺：《敦煌吐鲁番史料中有关伊、西、北庭节度使留后问题》，《中国史研究》1980年第3期，第3——11页。

[2]安家瑶：《唐永泰元年（765）——大历元年（766）河西巡抚使判集（伯二九四二）研究》，载《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论集》，中华书局，1982年，第232——264页。

[3]史苇湘：《河西节度使覆灭的前夕——敦煌遗书伯2942号残卷的研究》，《敦煌研究》创刊号（总第3期）1983年，第119——130页。后全文收入《河西节度使覆灭与吐蕃王朝管辖沙州前后》，载《敦煌历史与莫高窟艺术研究》，甘肃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37——152页。

[4]陈守忠：《公元八世纪后期至十一世纪前期河西历史述论》，《西北师大学报》1983年第4期，第47——60页。

[5]金滢坤：《敦煌本〈唐大历元年河西节度观察使判牒集〉研究》，《南京师大学报》2011年第5期，第73——79页。

[6]杨宝玉：《凉州失陷前后河西节度使杨志烈事迹考》，《敦煌学辑刊》2013年3月，第11——21页；《敦煌文书P.2942中重要官称所涉历史人物及相关史事考辨》，《形象史学研究》2013年，第286——301页；《六十余年来法藏敦煌文书P.2942硏究状况述评》，《中国史研究动态》2014年第1期，第5——12页；《法藏敦煌文书P.2942作者考辨》，《敦煌研究》2014年第1期，第62——67页。

[7]吴廷燮：《唐方镇年表》，江宁吴氏景杜堂本，民国二十四年（1935）。

[8]孟凡人：《北庭史地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79——95页。

[9]刘松柏：《安西大都护府历任大都护考略》，《西北史地》1989年第3期，第46——62页。

[10]王小甫：《安史之乱后西域形势及唐军的坚守》，《敦煌研究》1990年第4期，第57——63页。亦收入氏著《唐、吐蕃、大食政治关系史》第五章《东争唐地、西抗大食的吐蕃帝国》，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99——209页。

[11][46]薛宗正：《安西与北庭：唐代西陲边政研究》，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82——292页。

[12]薛宗正：《北庭历史文化研究：伊西庭三州及唐属西突厥左厢部落》，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65——377页。(www.xing528.com)

[13][18][21][23][34]吴景山、张洪：《〈大唐都督杨公纪德颂〉碑校读》，《西域研究》2013年第1期，第16——22页。

[14]郁贤皓：《唐刺史考》，安徽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465——527页。

[15]李大龙：《都护制度研究》，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49——172页。

[16][20][22][24]（宋）李昉等编：《文苑英华》卷九一七《四镇节度副使右金吾大将军杨公（和）神道碑》，中华书局，1966年，第4829——4830页。

[17]根据唐长儒《敦煌吐鲁番史料中有关伊、西、北庭节度使留后问题》：“因为代宗名豫，‘预’是代宗嫌字，杨炎撰文不当犯讳，而杨炎撰文又是杨预被任为伊、西、庭节度之时。”《中国史研究》1980年第3期。

[19]唐长儒：《敦煌吐鲁番史料中有关伊、西、北庭节度使留后问题》，第3——11页。

[25]《旧唐书》卷十《肃宗纪》，中华书局，1975年，第246页。

[26]《旧唐书》卷一〇八《杜鸿渐传》，第3283页。

[27][36]《新唐书》卷六《代宗纪》，中华书局，2011年，第166页。

[28]《新唐书》卷一四四《来瑱传》，第4700页。《旧唐书》卷一一四《来瑱传》亦记载来瑱，乾元“二年，初除凉州刺史、河南（西）节度经略副大使。未行，属相州官军为史思明所败，东京震骇”。第3365页。

[29]《旧唐书》卷十《肃宗记》，第258页。

[30]《旧唐书》卷一一六《彭王僅传》，第3387页。

[31]王小甫、薛宗正亦认为杨某为杨预。参见王小甫：《唐吐蕃大食政治关系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201页；薛宗正：《北庭历史文化研究：伊西庭三州及唐属西突厥左厢部落》，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67页。

[32]郁贤皓：《唐刺史考》，第481页。

[33]《新唐书》卷六七《方镇表》，第1867页。

[34]吴景山、张洪：《〈大唐都督杨公纪德颂〉碑校读》，《西域研究》2013年第1期。

[35]〔日〕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龚泽铣译，中华书局，2007年，第349页。

[37]《旧唐书》卷一九六《吐蕃传上》，第5239页。

[38][40]《旧唐书》卷一一《代宗纪》，第276、279页。

[39]《新唐书》卷六《代宗记》，第171页。

[41]《资治通鉴》卷二二四，永泰二年条，中华书局，2011年，第7310页。

[42][43]《新唐书》卷二一八《沙陀传》，第6153、6154页。

[44]李并成认为P.2942《玉门过尚书妄破斛斗》中的“玉门”为驻扎玉门军的玉门县而非玉门关，《〈河西节度使判集〉（P.2942）有关问题考》，《敦煌学辑刊》2005年第3期，第74——75页。

[45]（宋）王钦若：《册府元龟》卷一三九《赠杨休明等官诏》，中华书局，1996年，第1684——1685页。

（王博，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