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关于贺兰敏之的身世着墨并不多。只知道贺兰敏之的父亲叫贺兰安石,袭山阳县开国男,早亡;母亲是武则天的姐姐韩国夫人,孀居。麟德二年(665),贺兰敏之23岁时,武则天让他作为其外公武士彟的后嗣,改姓武氏。之后,“累拜左侍极、兰台太史,袭爵周国公”[26]。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官职显赫的人竟然劣迹斑斑,整日里不是奸淫这个,就是和那个私通。《旧唐书》是这样描述贺兰敏之的:
敏之既年少色美,烝于荣国夫人,恃宠多愆犯,则天颇不悦之。咸亨二年,荣国夫人卒,则天出内大瑞锦,令敏之造佛像追福,敏之自隐用之。又司卫少卿杨思俭女有殊色,高宗及则天自选以为太子妃,成有定日矣,敏之又逼而淫焉。及在荣国服内,私释衰绖,著吉服,奏妓乐。时太平公主尚幼,往来荣国之家,宫人侍行,又尝为敏之所逼。俄而奸污事发,配流雷州(今属广东),行至韶州(治所在今广东省韶关市),以马缰自缢而死。[27]
在读上述史料的同时,也不妨读一下《大唐故贺兰都督(敏之)墓志并序》:
……妙年莅职,弱冠升朝。挥翰动风云,顾眄生光彩,解褐,尚衣奉御左庶子,俄迁左侍极太子宾客、检校兰台太史秘书监、弘文馆学士,封周国公,赠韶州刺史。于是指云路,步天衢。倏忽而鹤唳九霄,须臾而骥驰千里。朝陪紫极,宝位纳其谋献;夕宴青宫,玉裕怀其黼藻。鸣珂响佩,升甲观而遨游;飞盖驰轩,入明光而偃息。铜仪辩纬,平子惠施五车,视如掌内。故得坐为师友,入作腹心。金殿异其恩荣,玉堂殊其礼囗。既而时移代易,森秀风摧。萋斐且行,薰获遽改。一迁丹徼,遽变缇灰。大厦不申,小年俄谢。以咸亨二年八月六日,终于韶州之官第,春秋廿有九……[28]
史籍对他颇多微词,墓志却委婉地说另有隐情,那么,真实的贺兰敏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可否认,墓志大都是扬善隐恶,溢美之词多多。但即便如此,通过对一些事件的对比研究后,还是会发现一些问题。
1.显赫且荣极一时的贺兰敏之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劣行昭著,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从贺兰敏之“妙年莅职,弱冠升朝”到“封周国公”这一阶段,应该说,他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否则武则天侄子众多,是不会选择他这个异姓人出来,让他“为士彟嗣,改姓武氏,袭爵周国公”的。再看墓志描述他“冲襟朗鉴,风度卓然。瑶林玉树,不杂风尘。鸾章凤姿,居然物外。饰躬闻礼,承家必尽于孝慈;抗节从□,□国必□于忠义……”这些恐怕不都是溢美之词。年轻的贺兰敏之此时应该还是很优秀的。
但紧接着却笔锋一转:“既而时移代易,森秀风摧。萋斐且行,薰获遽改。一迁丹徼,遽变缇灰。大厦不申,小年俄谢。以咸亨二年八月六日,终于韶州(今广东韶关)之官第,春秋廿有九。”这说明贺兰敏之突然出了问题,最后死在了韶州。
“森秀风摧”一句或暗指贺兰敏之年纪轻轻就红得发紫,一路飙升,不仅官越做越大,还袭了武士彟的爵位“周国公”,因而遭旁人嫉恨。但嫉恨之人是谁?墓志尚未明言。刘肃《大唐新语·聪敏》记述的一件事或许对我们解开这个问题有一定帮助:
李嗣真聪敏多才能,以许州(治所在今河南许昌)判佐直弘文馆。高宗东封还,幸孔子庙,诏赠太师,命有司为祝文。司文郎中富(雷)少颖沙直撰进,不称旨,御笔瀎破,付左寺丞。贺兰敏之已下战栗,遽召嗣真,咋笔立成。其章句云:“庶能不遗百代,助损益而可知;永鉴千年,同比肩而为友。”高宗览之,问曰:“谁作此文?”有司言:“嗣真。”高宗曰:“此人那解我意,遂有此句?”诏加两阶。时敏之恃宠骄盈,嗣真审其必败,谓所亲曰:“久荫大树,或有颠坠,吾属无赖矣!”因饥年,讽执政,求出为义乌(今属浙江)令。敏之,则天姊子也,无何果败。[29]
类似的记载还见于《新唐书》:“高宗东封还,诏赠孔子太师,命有司为祝,司文郎中雷少颖文不称旨,更命嗣真,成不淹顷,帝览称善,诏加两阶。敏之等倚恩自如,嗣真不喜,求补义乌令。敏之败,学士多连坐,嗣真独免。”[30]这两段文字传达出来的意思有二,其一,贺兰敏之此时恃宠而骄,败迹已经显露;其二,李嗣真目光敏锐,见微知著,早就预见到了贺兰敏之的下场,于是,急切抽身,到下边去做了县令,并且把他的预见告诉给了亲信,以此保全了自己。这里我们不得不为李嗣真敏锐的洞察力深深折服,但由此也可以看出贺兰敏之之败多在恃宠而骄。
2.荣国夫人去世作为贺兰敏之荣辱的节点,也是他犯罪的真实所在。
咸亨元年(670)九月,贺兰敏之的外祖母杨老夫人去世。两《唐书》列出的贺兰敏之的罪状,有两条与杨老夫人治丧有关。一是“荣国夫人卒,则天出内大瑞锦,令敏之造佛像追福,敏之自隐用之”[31];二是杨老夫人丧事未毕,“私释衰绖,著吉服,奏妓乐”[32]。这两条记载大概是真的。因为贺兰敏之在他外祖母去世之后命运陡然发生了改变,而这也成为贺兰敏之荣辱的分界线。试想,如果贺兰敏之的那些罪状发生于此前,或许早就治罪了,为何要等到此时?贺兰敏之这个众人眼中的“好孩子”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坏了?而且坏事一件比一件大,一件比一件龌龊,特别是所谓的贺兰敏之“烝于荣国夫人”[33]一事,即便真有其事,武则天又怎好意思说得出口?再说,荣国夫人都八九十岁的人了,会这样吗?还有太平公主或者公主的侍从宫人,一般而言,贺兰敏之是不会对之有不轨行为的。《旧唐书》的说法是:“时太平公主尚幼,往来荣国之家,宫人侍行,又尝为敏之所逼。”[34]太平公主当时不过五六岁,但贺兰敏之已近而立之年,且官职显赫,身边年轻漂亮的女子估计不少,又怎么会欺凌那么小的表妹?如果说是公主的侍从宫人,即便贺兰敏之不轨,朝廷也不会太认真。因为在中古封建社会,在皇亲贵胄眼里,那些宫女根本不算“人”,哪有什么人身自由?《新唐书》说:“太平公主往来外家,宫人从者,敏之悉逼乱之。”[35]把贺兰敏之不轨的对象说得很明白,就是“宫人从者”。但又说“敏之悉逼乱之”。所谓“悉”,乃“全部”的意思。就是说,凡跟随太平公主的侍从宫女,贺兰敏之一个也不放过。很显然,《新唐书》的作者此处有夸大之嫌。贺兰敏之当时的身份已是朝中新贵,家世显赫,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应有尽有,若真是喜欢,名门闺秀皆可聘而娶之,又为何要对宫女如此放肆,这不是自贬身价吗?
3.从贺兰敏之获厚葬和其子后来同样官高位显判断,贺兰敏之当不至于如此十恶不赦。
贺兰敏之死后,朝廷赠韶州刺史;到中宗时,其子贺兰琬又担任了银青光禄大夫、太仆卿等官职,尤其对他的丧事,“赠持节秦州(今甘肃省天水市)都督,赠太子少傅。敕太子仆王先进监护葬事。歌堂馆,既铿锵于昔年;尽授密章,复芬芳于兹日”[36],其丧事办得还是很风光的。如果他的行为像史书记载的那样龌龊不堪,他的儿子仕途又怎么会如此顺利?或许,贺兰敏之并没有那么坏,当时朝廷对贺兰敏之的处分不过是想压一压这个年轻人的傲气,没承想他很快就死在了岭南。
4.唐人笔记小说对此事全部喑哑,也说明此事纯属子虚乌有。
说贺兰敏之不可能与荣国夫人有染,还有一个旁证,就是如《朝野佥载》《隋唐嘉话》《大唐新语》等唐人笔记小说,竟都没有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一般而言,所谓的贺兰敏之与九旬外婆之间的任何暧昧之事,或许是他们千方百计想要攻击、丑化武则天家族的“珍贵资料”。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只是在到了五代的后晋刘昫及其后,才爆出了这些不堪听闻、惊世骇俗的猛料。由这一点也可以想到,贺兰敏之罪恶尽管严重,但在男女关系方面恐怕不是那么龌龊。
贺兰敏之在弘文馆时,曾编著《三十国春秋》一百卷(南朝梁的萧方等也曾编过一部《三十国春秋》),现今此书只剩下辑本一卷。
通过以上材料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到贺兰敏之早前的形象:才貌双全,年轻有为,很有人缘,上下喜爱;但在改姓并继承武士彟的王位后,一再恃宠而骄,最终一失足成千古恨,早早殒命。
总之,人无完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注释
[1][5][6]《旧唐书》卷一九〇中《文苑中·乔知之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5012页。
[2][7]《新唐书》卷二〇六《外戚·武士彟附武承嗣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5837页。
[3]《资治通鉴》卷二〇六,神功元年条,中华书局,1956年,第6518页。(www.xing528.com)
[8]《新唐书》卷四《则天皇后中宗本纪》,第90页。
[9]《全唐文》卷二〇九陈子昂《为乔补阙庆武成殿表》,中华书局,1983年,第224页。
[10](宋)司马光:《资治通鉴考异》卷十一“神功元年(697)‘六月诛乔知之’”条。
[11]《全唐文》卷七三二赵儋《陈子昂旌德碑》(《大唐剑南东川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梓州刺史鲜于公为故拾遗陈公建旌德之碑》),第7548页。
[12](唐)孟棨:《本事诗·情感》,据《津逮秘书》本。
[13]《全唐诗》卷八十三陈子昂《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中华书局,1999年,第898页。
[14]《全唐诗》卷八十一乔知之《拟古赠陈子昂》,第874页。
[15](宋)李昉等:《太平广记》卷四八九《杂传记六·周秦行记》,第4018页。(唐)韦瓘:《周秦行纪》,旧题牛僧孺撰。但张洎《贾氏谈录》中云:“世传《周秦行纪》非僧儒所作,是德裕门人韦瓘所撰”后代多所沿袭。篇中以牛僧孺口吻自述,写迷途的奇遇。为唐人传奇。
[16][20]《旧唐书》卷一八三《外戚·武承嗣传》,第4729页。
[17]《旧唐书》卷一八六上《酷吏上·来俊臣传》,第4840页。
[18]《资治通鉴》卷二〇六,神功元年条,第6519页。
[19]《旧唐书》卷八七《李昭德传》,第2854——2855页。
[21]《新唐书》卷一一五《狄仁杰传》,第4211——4212页。
[22]《资治通鉴》卷二〇六,圣历元年条,第6526页。
[23]《资治通鉴》卷二〇六,神功元年条,第6522页。
[24]《新唐书》卷一一五《狄仁杰传》,第4210页。
[25]《资治通鉴》卷二〇六,久视元年正月条,第6544页。
[26][27][31][32][33][34]《旧唐书》卷一八三《外戚·武承嗣传》,第4728页。
[28][36]《大唐故贺兰都督(敏之)墓志并序》,载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二辑),三秦出版社,1995年,第402页。
[29](唐)刘肃撰,许德楠、李鼎霞点校:《大唐新语》卷八《聪敏》,中华书局,1984年,第121页。
[30]《新唐书》卷九十一《李嗣真传》,第3796页。
[35]《新唐书》卷二〇六《外戚·武士彟传》,第58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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