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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政局研究:薪火相传的思考

时间:2023-07-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与汪篯先生所生活的20世纪相比,今日的政治史研究已开始在传统模式之外,寻找新的思路。围绕隋唐之际政局的研究,同样需要改变视角。其次,逐鹿群雄在隋唐之际政局中扮演的角色需要进一步明确。若以此视角探讨隋唐之际各个政权盛衰及原因,才能更为客观地理解李唐政权最终胜出的决定性优势。此外,在探讨外族与逐鹿群雄关系的同时,也应关注隋唐之际地方动向对于不同割据政权的盛衰影响,这是判断其历史角色的又一视角。

隋唐政局研究:薪火相传的思考

与汪篯先生所生活的20世纪相比,今日的政治史研究已开始在传统模式之外,寻找新的思路。农民起义导致改朝换代,从而推动历史发展的规律,虽由近代革命理论催生,但已与当今和平环境下理性、客观地揭示中国古代历史发展趋势的需求格格不入。围绕隋唐之际政局的研究,同样需要改变视角。

首先,隋末农民起义对于隋唐易代的历史作用需要重新评估。传统观点认为隋末发生的大规模农民起义,为李渊晋阳起兵提供了机会,从而推动了隋唐易代的发生。诚然,隋末农民大规模起义的直接原因,来自炀帝统治期间繁重的徭役。“辽东战士及馈运者填咽于道,昼夜不绝,苦役者始为群盗”[39]、“劳役不息”、“天下死于役”……繁重的徭役给人民带来了普遍痛苦和负担,加上自隋文帝以来在仓储问题上延续的“不怜百姓而惜仓库[40]的做法,隋末社会矛盾愈积愈深。因此,王薄长白山起义一经爆发,便迅速波及全国,诸多割据势力由于实现对仓储的控制而得到壮大。但与诸多逐鹿群雄不同,出身贵胄的李渊在晋阳起兵之前曾“奉诏为太原道安抚大使”[41],镇压过“历山飞”等势力,也通过“余贼党老幼男女数万人并来降附”[42]获得了兵力上的扩充,但这仅是其身为隋朝官员,为保所辖地区“郡境无虞,年谷丰稔”而采取的手段,也是隋朝对樊子盖等前任官员施行的“村坞尽焚之,贼有降者皆坑之”[43]等暴力镇压的纠正,并非为起兵所作之充分准备。因此,纵然隋末农民起义敲响了推翻隋朝统治的战鼓,却不能成为晋阳起兵发生的直接动因,也就并不能必然导致隋唐易代的结果。

那么,隋唐易代是否存在着偶然性?事实上,由“隋炀帝猜忌政治”导致晋阳起兵爆发的观点,已开始关注李唐晋阳起兵的个体动因。对此,汪篯先生已有提示,他认为大业十二年(616)“东都形势紧张,李渊叛隋的时机已经成熟。及遭囚系遇赦之后,遂定计叛隋”[44];唐长孺先生亦在《讲义三种》中提到“李渊起兵是见到隋朝已经不可救药,想代替隋朝保持贵族地主阶级的统治,也由于炀帝猜忌,怕自己受祸”[45]。在此基础之上,对晋阳起兵导火索——刘武周反叛事件的判定,恐怕能够更加接近客观事实。大业十三年(617)二月初八,隋鹰扬府校尉刘武周杀马邑太守王仁恭,自称太守,并遣使附于突厥[46],此事距李渊、王仁恭马邑事件的发生仅一个月左右[47],对于李渊所部而言,刘武周起事并附突厥,有可能意味着突厥势力继续南下,也就意味着太原方面的安全可能受到威胁。这次威胁并不仅涉及李渊个人,更涉及整个地区的人民,但恰好成为李渊一部招揽人心、募集兵士的有利条件。于是,李渊展开应对刘武周事件的一系列工作,就是晋阳起兵的准备工作。因此,马邑事件的确是李渊动意晋阳起兵的关键,也成为隋唐易代的真正导火索。

其次,逐鹿群雄在隋唐之际政局中扮演的角色需要进一步明确。在以往的研究中,隋唐之际诸多逐鹿群雄往往同时分饰两个角色——对于隋朝,他们是推翻昏庸统治者的进步群体,而对于唐朝,他们则是需要武装镇压的天下一统的阻碍——这是以“统治者——叛乱者”关系为基本视角进行划定的。但事实上,直到武德七年(624),李唐王朝才基本上平定各割据政权,实现了全国的统一,而在此以前,其身份和角色与其他逐鹿群雄基本无异。因此,隋唐之际的所有逐鹿群雄,其实都存在着一统天下的可能性。若以此视角探讨隋唐之际各个政权盛衰及原因,才能更为客观地理解李唐政权最终胜出的决定性优势。

此外,在探讨外族与逐鹿群雄关系的同时,也应关注隋唐之际地方动向对于不同割据政权的盛衰影响,这是判断其历史角色的又一视角。隋朝政权濒临崩溃,谁将取代隋朝而“受命”成为全天下之大事?“隋末沸腾,被于宇县,所争天下者不过十数人,余皆保邑全身,思归有道[48],贞观朝大臣张玄素的概括,成为全面了解隋唐之际政局的出发点。一方面,随着起义规模不断扩大,具有野心的叛乱势力在扩张其地域的同时,更是通过称帝、建国、改元的方式努力实现其取代隋朝、对抗唐朝的愿望;另一方面,在隋末丧乱形势中,绝大多数的社会民众面对隋朝残余势力、新兴割据政权林立的混乱局面,选择保全自身,静观其变,试图在众多逐鹿群雄中择木而栖,这种选择往往通过其政治代表(当时对所在区域进行掌控的人或势力)对某一个政权的“降附”得以实现。因此,由“保邑全身”为根本动机作出的政治选择,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逐鹿群雄之势力出现强弱变化。而对于任何一个希望成就霸业的割据政权,民众的依附不仅意味着人力的补充、疆域的扩大,更体现着其统治的“顺天应人”,这便是中国古代“得民心者得天下”的传统政治观念。

第三,晋阳起兵、李唐建国过程中具体问题的解答需要更换角度。汪篯先生围绕晋阳起兵“首谋”者、高祖“称臣”突厥二题进行的论述,已然能够提供正确答案,即唐高祖李渊作为“首谋”者,确在晋阳起兵过程中“称臣”突厥。然而,我们仍可继续追问,“首谋”“称臣”何以成为学界争论不休的问题?相比于“是”或“否”等事实层面的解答,我们更应对“为什么”做出解答。以高祖、太宗“首谋”之争为例,《大唐创业起居注》《旧唐书》《新唐书》以及《资治通鉴》有关太宗在晋阳起兵前的“首谋”记载,呈现出逐渐丰富的趋势,且将其“首谋”之功体现于狱中密谋、暗中准备、劝说高祖等各个环节。在《旧唐书》的基本框架下,《新唐书》通过对多个细节的杂糅、再创作,使其论据得以丰富,而《资治通鉴》借助其编年体例的书写方式,最终使太宗“首谋”得到定性,“高祖起太原,非其本意,而事出太宗”[49]、“上之起兵晋阳也,皆秦王世民之功”、“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50]等论断由此产生,并成为太宗“首谋”一方所持论据[51]。然而,这种各个环节均有谋划,是否能够作为“首谋”的证据?也就是说,太宗“首谋”之含义,究竟是第一个谋划,还是首要谋划?这一疑问,恰好是解答“首谋”之争的关键。

显然,太宗“首谋”的含义在史书记载的不断层累过程中,已经发生了变化或混淆。《旧唐书·高祖本纪》所提太宗“首谋”,指的是他很早便与刘文静在狱中密谋,但经由史书的不断丰富,太宗“首谋”之含义,又扩展至起兵过程中的首要谋划上,这样书写的目的,正是通过混淆“首”的含义,提高太宗在晋阳起兵过程中的地位,使其可以与高祖“主谋”角色接近。此外,受到太宗在晋阳起兵各个环节均展现出过人才能的影响,持太宗“首谋”观点的学者,甚至以太宗于晋阳起兵过程中所立军功作为依据进行“首谋”论证,这就又在争论核心——“谋”的层面上发生了偏离。即便按照史书所言,太宗对于发动晋阳起兵的功劳体现于多个环节,其“谋”也更多体现于狱中密谋一事上。这样看来,太宗之“首谋”当然也就不能与高祖“首谋”相提并论。

汪篯先生逝世后的五十年间,隋唐史领域的众多问题都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推进,但当我们回望学术研究曾走过的曲折道路,仍会发现,先生早已在每个转弯处,标示出正确的前进方向。

注释

[1]汪篯:《汪篯隋唐史论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

[2]汪篯:《汉唐史论稿》,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

[3]汪篯:《汪篯隋唐史论稿》,第327页。

[4]汪篯:《汉唐史论稿》,第274页。

[5]胡戟:《陈寅恪与中国中古史研究》,《历史研究》2001年第4期。

[6]胡如雷:《读〈汪篯隋唐史论稿〉兼论隋唐史研究》,《读书》1982年第2期。

[7][8]胡如雷:《读〈汪篯隋唐史论稿〉兼论隋唐史研究》,第28页。

[9]汪篯:《读〈旧唐书〉札记》,载《汉唐史论稿》,第204页。

[10]汪篯:《读〈旧唐书〉札记》,第190页。

[11]汪篯:《唐室之克定关中》,载《汪篯隋唐史论稿》,第209——225页。

[12]汪篯:《唐初之骑兵——唐室之扫荡北方群雄与精骑之运用》,载《汪篯隋唐史论稿》,第226——260页。

[13]汪篯:《李密之失败与其内部组织之关系》,载《汪篯隋唐史论稿》,第261——269页。

[14]汪篯:《西凉李轨之兴亡》,载《汪篯隋唐史论稿》,第270——278页。

[15]汪篯:《文化及之杀炀帝及其失败》,载《汪篯隋唐史论稿》,第279——288页。

[16]汪篯:《李渊晋阳起兵密谋史事考释》,载《汉唐史论稿》,第227——246页。

[17]汪篯:《关于隋末农民大起义的发源地问题》,原载于《光明日报》1953年7月11日版(笔名“季铿”),后收入《汪篯隋唐史论稿》,第4——12页。

[18]汪篯:《唐太宗贞观之治”与隋末农民战争的关系》,原载于《光明日报》1953年5月30日版(笔名“季铿”),后收入《汪篯隋唐史论稿》,第13——27页。

[19]汪篯:《读〈旧唐书〉札记》,第190——222页。

[20]汪篯:《唐太宗》,初为1962年11月9日在党校进行的报告,后刊于《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9年第2期,现收入《汪篯隋唐史论稿》,第70——117页。

[21]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魏晋隋唐史研究室:《隋唐五代史论著目录》,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

[22]《隋唐五代史论著目录》及其他目录多采用《隋唐史》《汉唐史》出版时间。

[23]以下论著及观点,皆引自胡戟等主编《二十世纪唐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第27——28页),故不再引述、出注。(www.xing528.com)

[24]李树桐:《李唐太原起义考实》(上)(下),载《大陆杂志史学丛书》第一辑第四册,大陆杂志社,第216——226页;《论唐高祖之才略》,(台湾)《师大学报》1957年第2期,第201——226页;《唐高祖才略的真相》,《历史文献》1966年第1期,第4页。

[25]汪篯:《李渊晋阳起兵密谋史事考释》,第227页。

[26]汪篯:《李渊晋阳起兵密谋史事考释》,第230页。

[27]汪篯:《李渊晋阳起兵密谋史事考释》,第238页。

[28]陈寅恪:《外族盛衰之连环性及外患与内政之关系》,载氏著《唐代政治史述论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321——355页。

[29]陈寅恪:《外族盛衰之连环性及外患与内政之关系》,第323页。

[30]罗香林:《大唐创业起居注考证》,载氏著《唐代文化史研究》,(台湾)商务印书馆,1946年,第15——46页。

[31]李树桐:《唐高祖称臣于突厥考辨》《再辨唐高祖称臣于突厥事》《三辨唐高祖称臣于突厥》《唐太宗渭水之耻的研究》,分别刊于《大陆杂志》第26卷1、2期,第37卷8期,第61卷4期。

[32]陈寅恪:《论唐高祖称臣于突厥事》,《岭南学报》第11卷2期,1951年;后收入《寒柳堂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4月,第108——121页。

[33]汪篯:《唐室之克定关中》,第210——211页。

[34]陈寅恪:《论唐高祖称臣于突厥事》,第108页。

[35]汪篯:《唐室之克定关中》,第209页。

[36]吕思勉:《唐高祖称臣于突厥》,载氏著《吕思勉读史札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992——993页。

[37]黄约瑟:《略论李唐起兵与突厥关系》,《食货月刊》(复刊)第16卷11——12期,第14——25页。

[38]任士英:《说李渊称臣突厥事——兼述刘文静被杀原因》,《烟台师范学院学报》1991年第4期,第36——41页。

[39]《隋书》卷四,中华书局,1973年,第76页。

[40](唐)吴兢著,谢保成集校:《贞观政要》卷八,中华书局,2003年,第466页。

[41](唐)温大雅撰,李季平、李锡厚点校:《大唐创业起居注》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页。

[42]《大唐创业起居注》卷一,第3页。

[43]《资治通鉴》卷一八二,大业十一年十二月庚寅条,中华书局,1979年,第5701页。

[44]汪篯:《李渊晋阳起兵密谋史事考释》,第236页。

[45]唐长孺:《讲义三种》,中华书局,2011年,第121页。

[46]臧嵘认为刘武周“附于突厥”,只是“借用突厥兵力来与中原群雄争衡”,而非“真正属于突厥附庸”,与其相类的还有刘黑闼、薛举、李轨政权,详见臧嵘:《试论隋末北方诸雄与突厥关系种种》,载氏著《隋唐五代史论》,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18页。

[47]据李树桐考证:“王仁恭于大业十三年二月初八日被杀,则王仁恭为突厥所败的时间,最晚不得晚过二月初八日”,又根据《资治通鉴》卷一八三“大业十二年十二月”条记载,判断“高祖和王仁恭于大业十二年十二月已开始击突厥,后来高祖回太原,遣高君雅和王仁恭并力拒守,待突厥探知其情,便把王仁恭高君雅击破,时间已到大业十三年了”,由此“可以断定王仁恭高君雅为突厥所败的时间,必定在大业十三年正月初一日以后,到二月初八日以前的三十多天里”,见《李唐太原起义考实》(上),第219页。

[48]《旧唐书》卷七十五,中华书局,1975年,第2639页。

[49]《新唐书》卷二,中华书局,1975年,第26页。

[50]《资治通鉴》卷一九一,武德九年臣光曰条,第6012页。

[51]何敦铧认为高祖的作用在太宗之下,参见氏著《论唐太宗在创唐和统一全国过程中的作用——兼谈对李渊历史评价问题》,《福建师范大学学报》1984年第1期,第117——125页。杨希义也在《大唐创业功属太宗——也谈晋阳起兵的几个问题》中强调太宗在创业过程中所发挥的重大作用,这是古代史家公认的结论。

(段真子,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古籍整理研究所,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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