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四年,突厥默啜败死,从此东突厥的势力退出了西域[25]。与此同时,契丹、奚降,唐朝复置松漠、饶乐二都督府,并且通过和亲关系稳定了两蕃,营州都督府也顺利重置于柳城旧址[26]。但是,唐朝也随之面临一个新的难题,就是如何安置突厥降户。这个问题看似并不棘手,但是唐朝居然有三位宰相的上任都与此息息相关。
1.从并、朔走出的宰相——张嘉贞、张说、王晙
早在开元二、三年,突厥诸部就因默啜年老、昏虐,陆续来降,“前后万余帐”,唐朝“以河南地处之”。开元四年,默啜死,回纥、同罗、霫、勃曳固、仆固五部落来附,于大武军北安置。次年七月,并州长史张嘉贞上言,“突厥九姓新降者,散居太原以北,请宿重兵以镇之”。于是,置天兵军于并州,集兵八万,以张嘉贞为天兵军大使。此后,九姓皆受天兵军节度,“有所讨捕,量宜追集,无事各归部落营生”[27]。也就是说,由于天兵军的增置,突厥九姓逐渐可以为唐所用。正如康乐所云,降胡此时仍为一支重要边防力量[28]。因此,玄宗“以嘉贞为忠,有大用之意”,兼之此前就已经“闻其善政,数加赏慰”,于是在宋璟罢后,便任张嘉贞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元八年五月,转中书令,成为名副其实的主相[29]。
张嘉贞入朝之后,张说成为新一任天兵军大使,很快就经受了一次降胡不稳的考验。《资治通鉴》记载道:
此事缘起于边将对降胡的不同态度。王晙镇守朔方多年,对于散居边境的降胡是较为防备的,他主张要么徙之内地,要么多屯士卒以镇之,甚至是付诸行动,伏兵诱杀之。朝廷对此应该是认可的,故擢用王晙为兵部尚书[31]。开元九年四月,兰池胡康待宾谋反,诏王晙率兵征讨,天兵军大使张说与之“相知经略”[32]。就这一时期而言,张说的军功与效用显然是在王晙之下的。但是,王晙与陇右节度使郭知运不协,“晙所招降者,知运复纵兵击之,虏以晙为卖己,由是复叛”,玄宗以为王晙不能“遂定群胡”,同年九月,贬王晙为梓州刺史。于是,张说接替王晙为兵部尚书,并同中书门下三品[33]。
张说入相之后,朝中两位正相中书令张嘉贞、侍中源乾曜俱在,张说以次相身份依然主管战事。开元十年四月,张说以兵部尚书兼朔方军节度使,“往巡五城,处置兵马”。此时,康待宾余党康原子谋反,张说发兵追讨,于同年九月擒获康原子。并且采用了王晙当初的建议,将降胡内徙,“徙河曲六州残胡五万余口于许、汝、唐、邓、仙、豫等州,空河南、朔方千里之地”。随后,张说以“时无强寇”,奏罢镇兵二十余万,勒还营农[34]。北部边境问题似乎告一段落。
开元十一年二月,张说成功挤掉张嘉贞,升任中书令,其次相与兵部尚书之位还是由王晙来接任。王晙入朝之后,依然是专职宰相,主管朔方军事。只不过他很快再次被贬,左迁为蕲州刺史。王晙的两次被贬地方,或许都有张说的作用在内[35]。
2.内相与外将(相)及使职之间的矛盾
姚崇、宋璟之后,朝局内部开始出现各种不和谐的声音。这既与主相的个人能力有关,也与政事发展的复杂情况有关。
首先是张嘉贞。张嘉贞自开元八年由将入相,经过短暂的过渡之后,升任中书令。这是玄宗朝继姚崇之后第二位中书令,也是当之无愧的主相。但是,张嘉贞对于朝局的把控并不成功,他与外将王晙以及次相张说皆有矛盾。
开元八年,朔方大总管王晙奏请东西联兵,调发拔悉密、契丹、奚与唐军一同掩袭突厥毗伽可汗牙帐。但是,事态正如暾欲谷所料,“晙与张嘉贞不相悦,奏请多不相应”,唐军无法出兵,而拔悉密嗜利先至,这导致突厥纵兵反击,败河西节度使杨敬述,掠陇右羊马,“毗伽由是大振,尽有默啜之众”[36]。张嘉贞作为中书令对于外将所请“多不相应”,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政见不同的问题,而是有意气用事的成分在内。其背后原因大概也在于,张嘉贞同样是外将出身,深恐王晙军功太盛,危及自身的权位。
张嘉贞贬抑王晙,提拔自己的后任、同样是天兵军大使的张说入朝。但是,他没有想到,张说的政治资本远在他之上。于是,开元十一年二月,张嘉贞被贬为幽州刺史,张说兼中书令。史载,玄宗曾“敕嘉贞就中书省与宰相会宴,嘉贞既恨张说挤己,因攘袂勃骂,源乾曜、王晙共和解之”[37]。三位先后从并、朔走出的宰相,居然是以这样的场面共处。
其次是张说。张说是玄宗朝第三位主相。他处在一个较好的时代,也处在一个矛盾多发的时代。张说除了与自己的前任后任张嘉贞、王晙皆有冲突之外,与副相源乾曜、使职宇文融之间也有矛盾,而且与宇文融的矛盾也直接导致了他的罢相。
源乾曜在玄宗朝任相时间较长,只不过“在政事十年,时张嘉贞、张说相次为中书令,乾曜不敢与之争权,每事皆推让之”[38]。这其中有制度安排的层面在内,因为侍中本身就是副相,不能越居中书令之上。但是,源乾曜与张说之间也有过两次明显的冲突。(www.xing528.com)
第一次是关于宇文融括户。自高宗、武则天以来,逃户问题就一直未能得以妥善解决。开元九年正月,监察御史宇文融奏请括户,“源乾曜素爱其才,赞成之”[39]。当时张嘉贞为中书令,想必亦无异议,或者他的关注点仍在降胡问题。因此,即使有朝臣反对,括户还是得以顺利进行,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宇文融的权限逐渐增大。他所使用的劝农使系统,集地方监察与财务管理于一身,对地方行政进行垂直化管理,这势必与原来的六部统属寺监与州县的体制发生冲突,甚至危及宰相的权势[40]。因此,张说在升为中书令之后,做了两方面的工作。一,改政事堂为中书门下。从此,中书门下成为宰相府署,超然于三省之上,使职所主政务也被直接纳入宰相的管辖之下[41]。二,利用其宰相身份,对于宇文融的奏请,多予否决。由此引发宇文融、崔隐甫、李林甫与张说、张九龄等两派之间的争斗,张说也因此罢相。而在御史台对张说进行审问的官员当中,侍中源乾曜就在首位[42]。
第二次是关于封禅。据《旧唐书》记载,张说“首建封禅之议”,而源乾曜本意不欲封禅,张说“固赞其事,由是颇不相平”。而且在封禅过程中,张说多用亲党,封赏结果也“颇为内外所怨”,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源乾曜在内[43]。
总之,源乾曜作为正相之一,对于政事是有发言权的,也是有立场的。这一时期,随着经济、军事等客观形势的发展,以及具体政事的需要,朝中出现了升迁多途、入相多途的情况。
3.普通宰相内的财、兵分途
开元十四年四月,就在张说停兼中书令的前三日,唐玄宗任用李元纮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44]。《旧唐书·李元纮传》记载道:
十三年,户部侍郎杨玚、白知慎坐支度失所,皆出为刺史。上令宰臣及公卿已下精择堪为户部者,多有荐元纮者,将授以户部尚书,时执政以其资浅,未宜超授,加中大夫,拜户部侍郎。元纮因条奏人间利害及时政得失以奏之,上大悦……明年,擢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45]
有关户部侍郎杨玚被贬一事,《旧唐书·宇文融传》记载与反对括户有关[46],因此可以推测,上述称荐李元纮并支持擢授其户部尚书一职者,大概为源乾曜、宇文融等人,而进行反对的“执政”大概就是指张说。唐玄宗先用李元纮为相,后罢张说中书令,也可以佐证这一推测。重要的是,李元纮是玄宗朝第一位因为“堪为户部”而为相者。在此之前,只有薛讷、张说与王晙是由于战事的需要或者军功而位居次相。李元纮的存在足以说明,经济事务已经成为朝廷着重解决的问题之一,同时也说明,继边事之后,善掌财赋也成为入相一途。
李元纮以中书侍郎的身份位居次相,加上侍中源乾曜,这两位宰相显然不能满足处理当时所有政事的需要,因此,同年九月,另一位由将入相者出现,就是杜暹。刘安志指出,杜暹为首任碛西节度使,统及整个西域军政,主要目的是为了对付突骑施苏禄,也兼有防御吐蕃入侵西域之责。杜暹“在安西四年,绥抚将士,不惮勤苦,甚得夷夏之心”[47]。
至此,相权结构调整为:上层为副相源乾曜,身居侍中;下层为两位次相,分别为中书侍郎与黄门侍郎,一主经济,一主军事。这就是典型的财、兵分途。
按照唐玄宗的本意,应该是源乾曜居中调停或总体维系,由李元纮和杜暹分别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内分工处理政事,但是,这样的宰相格局并没有顺利地维持下去。《旧唐书·李元纮传》记载道:“(李元纮)与杜暹多所异同,情遂不叶,至有相执奏者,上不悦,由是罢知政事。”[48]也就是说,李元纮与杜暹先是有政见不同,而且是频繁的政见不同,这才有了个人矛盾,以至于各自上奏,把所有的难题都摆在了皇帝面前。
这种状况前所未有。就制度层面而言,源乾曜作为正相之一,没能起到主导中书门下的作用。就个人能力而言,这一任政府也是玄宗朝最为平庸的一届。李元纮与杜暹的个人操守都没有问题,都是以“清俭”或“公清勤俭”著称。但是,李元纮在治理财赋方面并没有宇文融表现得那么突出,而杜暹虽然以明经出身,却是“素无学术,每当朝谈议,涉于浅近”[49]。再加上开元十五年之后,唐朝与吐蕃的战事激烈,新的边境形势出现,此三人的卸任也就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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