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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中的自我:陆帕导演的剧场影像与废墟凝视

时间:2023-07-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自个体走向镜子向里探视的那一刻起,自我朝向异化的戏剧就一幕接一幕悄然上演。陆帕导演的戏剧,或可作为剧场影像的典型文本来供我们参照。基本上来说,欧洲剧场界对于影像的运用是十分在行并且形式多样的。吸引我的是两点,一是废墟影像的运用,二是对创伤的凝视。而用作最大篇幅的背景影像,是天津滨海8·12大爆炸后的那片平地。在《酗酒者莫非》这出剧场作品里,导演用影像与表演节奏合力促此空间的生成。

镜像中的自我:陆帕导演的剧场影像与废墟凝视

自个体走向镜子向里探视的那一刻起,自我朝向异化的戏剧就一幕接一幕悄然上演。

陆帕导演的戏剧,或可作为剧场影像的典型文本来供我们参照。基本上来说,欧洲剧场界对于影像的运用是十分在行并且形式多样的。作为一种技术,就如同使用职业演员经训练的身体一样,是无须争论的方式。激发争论的只会是合适与否的问题。比较有意思的是这次陆帕来到中国,编排的这一出以中国作家史铁生文本为底版,由中国演员出演的戏剧《酗酒者莫非》。吸引我的是两点,一是废墟影像的运用,二是对创伤的凝视。而这两点,似乎与《地层1》都有莫大的关系。

整出戏的背景基本有一个影像幕墙,以5个投影塑造着舞美场景。而用作最大篇幅的背景影像,是天津滨海8·12大爆炸后的那片平地。整一个故事(如果算作故事的话),与该场景并无直接联系,然而那片出奇空旷的平地,它所蕴藏的巨大能量,当中历史的断裂层,社会的断裂层,呈现为被草草整平的空白地带,摆放着。它意味着什么呢?

导演没有提到过,但这并不重要。对这一点的回答,也许要从第二点谈起,也即创伤的凝视。如果爆炸空地算作一种真实样貌,那么这种真实对于整出戏剧的作用是,我们不再相信它是真实的。它空旷无寂伫立着,作为前景中一个失败者,一个酗酒以致毁掉生活的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的“视差”(parallax)出现。从这个废墟后的空白地望出去的对象,和我们单纯注视舞台上演员活动造成的事件——与妻子杨花、与母亲、与外国记者、与妹妹、与三女孩等众多的互动关系——看到的,形成了天然的不确定视角——位移的视角。空白地,使我们的观看不再确定,无法稳固,是不停位移的一种状态。而这种状态,破坏了先验存在的舞台剧的结构性观看。舞台上的任何话语和行动,当你理所当然以为获知,则绝对的空白地带又逼使你须微调那一固定视角。这片废地绝对的在场这个事实带来的视差效应,使我们对于整出戏都无法带有一种确凿的寻找真相以及抽绎意义这样的意图来观看。更何况,作为一个酗酒的失败者,他的肉身创伤,恰好呼应土地的巨大创痛,叠加在我们心上。

整出戏在展现一个典型的“卑贱叙事”,一个失败者,无法摆脱酗酒,也就无法摆脱失败感。克里斯蒂娃名之为卑贱(abject)。她在《恐怖的权力》里这样谈卑贱:“什么是卑贱,卑贱物是我为了成为我而必须抛弃的对象(jettisoned object)。”[6]这种幻想物既异己又亲密,以至于引起主体的内心恐慌。卑贱物以这种方式触碰了我们的脆弱边界,一种脆弱性,那是从母体(通常指卑贱物的专有属地)到父权时间变迁的脆弱性。[7]当这种脆弱性作为主体大规模进入艺术领域,成为艺术表现的主流时,我们且名之“卑贱艺术”,它关注的是被亵渎的身体那破碎的边界。《地层1》里同样存在这样的叙事,孤寒的异乡人,在废墟里谈“故乡”。克里斯蒂娃的“卑贱说”暗示了一种当代文化的转向,在一个他者已经坍塌的世界里,她说艺术家的任务不是卑贱物(或脆弱性)高尚化、提升之,而是探测它,看穿那由原始压抑所构成的无底的“首因”,那是父权的危机。卑贱叙事,那种决然拒绝崇高,拒绝象征,以致拒绝一种获得象征符码后的转化特权,因为孤悬于父权时间之外,只能是空间化的,弥散的,生成中的。(www.xing528.com)

对于这种创伤话语,首先要做的就是空间文章。在《酗酒者莫非》这出剧场作品里,导演用影像与表演节奏合力促此空间的生成。这个时刻断然不是实指的“舞美设计”,而是在拉康的精神分析学意义上凝视与物的关系。当我们的目光与舞台上之物(人、物件都在此范围)重叠之时,也就是我们同时交汇于一个屏,这个屏,在拉康那里是艺术的管理,或者再现的图式,或者视觉文化的编码,在斯蒂格勒这里,是“隐藏起来的投射的支撑”,它们都是为主体传达物的凝视(object-gaze),并在可视的图像文本里驯化它。影像作为一种技术的书写手段,帮助主体完成这个凝视的瞬间,甚至进一步以暴露真实、暴露主体(例如清除爆炸废墟后的空白地)。这片难以命名的空白地带,以及围绕它的精准呈现,带来的总的视差效果,将主体突入凝视,冲击着凝视之屏。

另一则十分有效的形式,是陆帕式“缓慢度过时间”的表演方式。第一幕启,主演已早早躺在舞台中间公园长椅上睡着,然后缓慢睁眼,看到满座观众,陆帕此时和演员说:“那么好吧,你只能开始演了。就以这种感觉开始就好。”整个的第一幕,演员似乎在独白,也只是酒话,伴着身后清洗空白的平地,伴着灯光和整个环境,戏慢慢铺开,铺开,唤起我们一种完全不同的时间经验,一种不同于制式化消费模式的度过方式,沉浸而缓慢地,让一切在内中显现。所有微妙、细小的东西,人物的动作、话语里的沉默,对话间的尴尬……经过技术处理的慢,它激发了观看者对时间的体认。缓慢,在每一秒里去注入内容,予以质感,赋予每一秒以身体感,器官化、空间化就构筑起来了。

让我们缓慢地回到《地层1》吧。内中丛峰以40分钟漫长的一段行走,来毛细血管化废墟。地层与酒鬼,以两处中国的空白地带,构织了两部作品的布帘。何为布帘?此刻可以汇流于古希腊那个著名的绘画比赛故事,在此时它是一个最为形象的结束语。宙克西斯(Zeuxis)和帕拉西阿斯(Parrhasios)展开绘画比赛,宙克西斯成功画了一串葡萄而引来飞鸟啄食,其逼真的程度连鸟儿的眼睛也被欺骗;可帕拉西阿斯更胜一筹,他在墙上画了一块布帘,这布帘如此逼真,以至于宙克西斯转身想要掀开它去看看里面到底画了什么东西。拉康说,帘子后面,就是the real,实在之界。

话剧《酗酒者莫非》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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