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遣张耳与(韩)信俱,引兵东北击赵、代。后九月,破代兵,擒夏说阏与。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传记上写得清清楚楚,韩信下魏破代,击赵代,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定代不关韩信的事?因为韩信方向的汉军只是在魏地消灭了代的主力,但战略意图不是针对代,甚至不是为了定魏,而在于过魏抄赵后路。所以说定代不关韩信的事还是成立的。
这里需要甄别击赵、代问题,重点是击代。《淮阴侯列传》中下一段的重点是击赵,叙述中将击代事提到前面,所以要考察一下定代之史实。定代之役,《史记》的记载甚略,《高祖本纪》甚至提都没有提起,只有《淮阴侯列传》以下魏破代概之,但《淮阴侯列传》这种叙述模式又与其他记载及实际发生过程不吻合。《淮阴侯列传》外,只有《曹相国世家》的“因从韩信击赵相国夏说军于邬东,大破之,斩夏说”及《功臣表》的“(阳夏侯陈豨)以游击将军别定代”,涉及定代。《秦楚之际月表》“(汉三年十一月 代)属汉为太原郡”,时间在“(汉三年十月)汉将韩信斩陈馀。汉灭(赵)歇。(常山)属汉为郡”之后。整个定代过程简略得不能再简略了,相当于没有记载,似乎定代轻而易举,不值得一提,实际情况可能要复杂得多,甚至可以颠覆现有记忆。现在记忆非常简单的定代之役,其实际复杂程度当不在定魏之下,其过程的扑朔迷离及不可还原性更过于定魏。菜九自作《重审韩信罪案》起,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基本上倾向于韩信在击代的过程中没有参与。
韩信与破代的关系只有“破代兵,擒夏说阏与”的记载,但《曹相国世家》称“因从韩信击赵相国夏说军于邬东,大破之,斩夏说”。夏说结局有斩擒二说,且以此战为代表的破代之关键战役发生地明显不是一个地方——阏与、邬东,则此事或有一辨。鉴于《曹相国世家》的击魏、代记录远较《淮阴侯列传》可信,兼之《淮阴侯列传》的不实成分过多,我们更认可《曹相国世家》的记录。经考察,夏说是斩不是擒,其发生地点也是在邬东而不是阏与。从史料数量上来看,斩、邬东只一见,而擒、阏与则数见。此事并非以数量见真伪,而是要以实际发生情况与资料来源来定。曹参的记录应该来自朝廷档案,而韩信的记录则多半来自市面传闻。擒、阏与见于李左车说成安君、说韩信,及蒯通说韩信。李、蒯二说极可能是一个来源。所以,尽管数量上远多于斩、邬东,其可信度则远逊之。
夏说的身份应该是代相国而不是赵相国,陈馀击败张耳后,立赵王歇为赵王,赵王歇又立陈馀为代王,陈馀驻赵辅佐赵王歇,而立夏说为代相国留守。则《曹相国世家》夏说的赵相国身份,与夏说原本的代相国身份不符,莫非夏说又遥领了赵相国之职,难解。或许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即陈馀要前往南部战线与汉作战、与楚勾兑,整个赵代都委之于夏说。如果是这样,夏说的赵相国也能说得通。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即立功的原始资料当时就记错了,日后也没有甄别,错的原因是立功的地点是在魏地与赵、代军作战,而赵、代军在汉军看来不作分别。《秦楚之际月表》记(汉二年后九月 魏)“属汉为河东、上党郡”,阏与一地在上党郡。根据地图,曹参破夏说军之邬东地属魏。因此,擒斩夏说之战是在魏地发生亦毫无疑问,具体地点应该是邬东而不是阏与。之所以被记为阏与,估计是蒯通鼓动韩信叛汉的说辞在起作用。汉与代在魏地交战,是因为代赵军已对魏形成侵略,代本身并不强大,侵魏之代军应该是代军主力。
韩信像
汉击代一事,史料存在的问题不止这一处。比如《高帝纪》“三年冬十月,韩信、张耳东下井陉击赵,斩陈馀,获赵王歇。置常山、代郡”,基本上将赵代一锅烩了。其实赵、代之征服完全是两回事,所以要梳理一下。击代一役在击魏之后展开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关键性战役,即擒破夏说之战,又是在灭魏过程中同步进行的。从时间上来说,要在汉二年后九月由韩信破代还是有问题的。韩信本传说击赵代,亦表明了一种先后关系,即击赵在击代之前。但韩信本传在记述上又是在破代之后才击赵的,这种矛盾是显而易见的。《张耳陈馀列传》就没有张耳与韩信击代的记录,与韩信传记所说不同。所以张耳之与韩信俱,当为击赵,而与击代无关。代本来就不是封给张耳的,张耳击代,就不那么名正言顺。日后汉立张耳为赵王,但代地没有划归赵,而是由汉委派官员。《张丞相列传》“赵地已平,汉王以苍为代相”,此前张苍的职务是常山守,也提示赵与代的平定是基本同时的事,而且极可能平赵还在平代之前完成。张苍在代的任职一直持续到汉五年灭燕。《秦楚之际月表》给出的时间正是如此。按韩信本传击赵、代的记录顺序,即从赵至代,这种线路比较合理;但在叙述时,又是灭代在先,然后再迂回到魏从井陉发起攻赵。这个线路就极不合理了,且时间上也不允许。所以定代后从井陉开始击赵,情理不通,需要考虑的是其途径是从代入赵方便,还是从魏入赵方便,这种问题可以请行家一议。从现有地图来看,从魏太原方向东向进攻井陉似乎更顺利一些。很难设想,汉军要将一支大部队先从魏运动至代,又从代迂回到魏,再东向进攻赵国。所以,更可能的情况是,汉之击赵与击代是同时进行的,应该是平行战役。如果从魏入赵更方便,则定代极可能没有韩曹二人什么事,应该遵从《功臣表》阳夏侯陈豨“以游击将军别定代”,将定代完全当作是陈豨的功劳,这不仅是陈豨的功劳簿有“别定代”,也不仅因与韩曹二人的事迹不甚合理,还因为《功臣表》记韩信功劳称“别定魏齐为王”,而不提定代,提示汉灭代一役,无关韩信什么事。那么,是否存在将陈豨一人之功分属于韩曹二人的可能性,值得深思。《功臣表》中有阏氏侯冯解敢,“以代太尉汉王三年降。为雁门守”,而韩曹二人都没有到雁门郡的记录,则此人可能是投降了陈豨。刘邦当年有令,以一郡降者封万户侯。这个冯解敢极可能就是代国守雁门者,所以降汉后仍然留用。
灭代之战的大致轮廓大概是这样的:楚汉战线稳定后,汉考虑逐个收拾反叛势力,主要是对赵作战。估计因韩信献计取道魏击赵空虚的后方,所以汉方部署了从关中出兵一举平定魏代赵的作战方案。作战的重点不是魏,而是代与赵,但主要作战区域是在魏地。从关中攻赵、代有魏悬隔其间,陈豨定代估计与韩信、曹参破魏同时期,从关中出发,经魏地而至代。需要指出的是,正因为韩信与陈豨是同时从关中出击魏代赵的,在出击之前,二人可能有交集,如果此前在关内二人就有配合,这也是两人有机会进一步结交的时间点。韩曹所攻为魏之南部,也是人口稠密区,而陈豨则取道魏之北部伐代,这两路人马极可能是同时开进的。原本就风雨飘摇的魏,在强大的汉军进攻下,很快就崩溃了。魏王豹被擒后,韩信军移师攻赵,魏地剩余势力尚在,当由陈豨主持平息。韩曹的战魏使命以魏豹成擒为结束标志,估计曹参破夏说及戚将军之后,就将部队带到荥阳,而魏豹也应该是在这次行动中被带至荥阳的。汉从韩信一路调集部队不止这一次,但击赵之前只有这次。张耳与韩信会合时,估计也会带部分军队过来。由于汉赵已先期开战,赵之后方会相对空虚,汉方不需要太多军队介入,所以才会有从韩信所部抽调兵员之举。但于此期间,魏地的战斗还在持续。《功臣表》记:棘丘侯襄“以上郡守击定西魏地”;祁侯缯贺“以执盾汉王三年初起从晋阳”;南安侯宣虎“以河南将军汉王三年降晋阳”;肥如侯蔡寅“以魏太仆三年初从”;后面这几个人的事情都发生在汉三年,则魏地战事持续到汉王三年当无疑问,并且与韩信、曹参没有关系了。因为参加的部队比较多,估计会安排一个统领之人,而这一角色,或当由陈豨出任。之后,陈豨应该一直在代,由张苍辅佐,这种状况持续到张苍被朝廷征调为计相,时间是汉六年之后。
因此,陈豨之功又超出《功臣表》所说的定代,应该加上定魏,而且极可能定魏定代同步进行。《张丞相列传》“赵地已平,汉王以苍为代相”,也提示赵与代的平定是基本同时的事,而且极可能平赵还在平代之前完成。张苍在击赵前,就被汉封为常山守,属于虚封;这个代相,既可以是平代之后所封,也可能是在代平定前的虚封。
按现在的历史理解,好像擒了魏豹斩了陈馀夏说,魏代赵就平定了。事实比记载的或理解的要复杂得多。那片广大地区,不是酋首制服就立即归降了,而是有较为艰苦的征服过程。就像日本占领东北三省一样,并不是九一八一声炮响,东北三省立即易帜,也是经过至少四个多月才逐步完成控制。而在两千多年前的交通与战争能力条件下,要征服与东北三省相当的地盘,所需时间肯定要多得多。《史记》的相关记载已充分表明,主要战事结束后,各地的战局远没有结束,仍有反复与拉锯,有时甚至还非常激烈,这种局面当以赵地为甚,即在荥阳之外,又形成了一个当时的主要战场。(www.xing528.com)
附 定魏代史料汇集
三年,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即绝河津,反为楚。汉王使郦生说豹。豹不听。汉王遣将军韩信,击大破之,虏豹,遂定魏地,置三郡。曰河东、太原、上党。《高祖本纪》。
(汉二年九月 汉将韩)信虏(魏)豹。(汉二年后九月 魏)属汉为河东上党郡。(汉三年十一月 代)属汉为太原郡。《秦楚之际月表》。
(祝阿侯高邑)以将军定魏太原,破井陉,属淮阴侯,以缻度军。(南安侯宣虎)以河南将军汉王三年降晋阳。(阏氏侯冯解敢)以代太尉汉王三年降,为雁门守。《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高皇帝三年)魏豹反,使韩信别定魏。《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
《曹相国世家》略。
《魏豹彭越列传》略。
《淮阴侯列传》略。
《高帝纪》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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