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魏豹反叛的完整传说文本

关于魏豹反叛的说法应该来源于一个完整的传说。此传说的本来面目没有流传下来，但可以从《汉书·高帝纪》及《魏豹彭越列传》的相关记载中恢复其大致原貌。

(高帝二年)秋八月，汉王如荥阳谓郦食其曰：“缓颊往说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万户封生。”食其往，豹不听。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曹参、灌婴俱击魏。食其还，汉王问：“魏大将谁也?”对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当韩信。骑将谁也?”曰：“冯敬。”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步将谁也?”曰：“项它。”曰：“是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九月，信等虏豹，传诣荥阳。定魏地置河东、太原、上党郡。信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汉王与之。《汉书·高帝纪》。

汉败，还至荥阳。豹请归视亲病。至国，即绝河津畔汉。汉王闻魏豹反，方东忧楚，未及击。谓郦生曰：“缓颊。往说魏豹能下之，吾以万户封若。”郦生说豹。豹谢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今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于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于河东。传诣荥阳，以豹国为郡。《魏豹彭越列传》。

前一个记载，菜九在《古史杂识》之《〈汉书〉辨误二则》中指认其伪，理由是灌婴根本没有参与对魏作战，项它也不在西魏地，仅此二人之误记，即可定其为伪。估计司马迁也是出于菜九般的考量而未将此记载录入于《史记》中。但应该看到，司马迁也只是略去了传说中的不合理部分，传说的大致轮廓还是保存下来了，比如郦生说降的段子就保留了下来。经综合考虑，上两段资料的来源可能是一个完整的传说，现再参照《韩彭英卢吴传》(汉之败却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魏亦皆反，与楚和。汉王使郦生往说魏王豹，豹不听，乃以信为左丞相击魏。信问郦生：“魏得毋用周叔为大将乎?”曰：“柏直也。”信曰：“竖子耳。”遂进兵击魏。魏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缶度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河东，使人请汉王：“愿益兵三万人，臣请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于荥阳。”汉王与兵三万人，遣张耳与俱，进击赵、代。破代，擒夏说阏与。信之下魏、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尝试将其恢复，看看菜鸟的手段是否千虑一得。其原始文本或者是这样的：(www.xing528.com)

汉王还定三秦，渡临晋，魏王豹以国属焉，遂从击楚於彭城。汉之败却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亦皆反，与楚和。汉王还至荥阳。豹请归视亲病。至国，即绝河津畔汉。汉王闻魏豹反，方东忧楚，未及击。汉王如荥阳谓郦食其曰：“缓颊往说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万户封生。”郦生说豹。豹谢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今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食其还，汉王问：“魏大将谁也?”对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当韩信。骑将谁也?”曰：“冯敬。”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步将谁也?”曰：“项它。”曰：“是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于是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曹参、灌婴俱击魏。信问郦生：“魏得毋用周叔为大将乎?”曰：“柏直也。”信曰：“竖子耳!”遂进兵击魏。魏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缶度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九月，信等虏豹，传诣荥阳。以豹国为郡。使人请汉王：“愿益兵三万人，臣请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于荥阳。”汉王与兵三万人，遣张耳与俱，进击赵、代。破代，擒夏说阏与。

估计魏豹之反的记录是据此而来，司马迁也看出其中的不合理，所以没有全盘采用，在《高祖本纪》中略去了刘邦与郦生对话，在《淮阴侯列传》中也略去了韩郦对话，二者均略去了定魏后的汉对韩信的增兵。这样《史记》无而《汉书》有的史料，表明这是成文篇章，直到班固时代还在市面上流传。班固见到司马迁没有收入《史记》的资料大喜过望、如获至宝，赶紧收入《汉书》中，他大概没有想过司马迁不收的原因。比如说《高祖本纪》只记塞王欣亡汉降楚而未提翟王翳，估计是日后没有见到翟王翳的行踪。所以菜九曾经无耻地说过，“《汉书》意改《史记》，鲜有不出错者，班固一思考，司马迁就要笑。司马迁不发笑，菜九也忍不住要笑。”菜九进一步认为，甚至于司马迁没有略去的郦魏对话的真实性也是可以提出来探讨的。刘邦固然有不尊重人的习惯，但对作客的诸侯大致还是可以做到以礼相待的。且不说史料中有汉王对黥布、淮阴侯韩信衣食与汉王相同的记载，即使是日后反叛的韩王信也承认刘邦待他不差——“汉使柴将军击之。遗信书曰：‘陛下宽仁。诸侯虽有畔亡，而复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大王所知。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韩王信报曰：‘陛下擢仆起闾巷，南面称孤。此仆之幸也。荥阳之事，仆不能死，囚于项籍。此一罪也。及寇攻马邑，仆不能坚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反为寇将兵，与将军争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种、蠡无一罪，身死亡。今仆有三罪于陛下。而欲求活于世。此伍子胥所以偾于吴也。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贷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势不可耳。’”(《韩信卢绾列传》)韩王信还不同于魏豹，韩王信的官爵完全是刘邦所赐，魏豹则是凭自身实力且为客，所以魏豹在汉王处的感受应该与韩王信相当，得到的礼遇应该不会如此不堪。魏豹不是汉的属国，只是汉东征的盟国。因为项羽分封时，为了贪图魏豹在东部的疆域，将魏豹迁为西魏王，这个西魏还是战国初年魏之疆域，失陷于秦已逾百年，魏豹甚至都没有在那里生活过，这样的安排，魏豹肯定不乐意。所以魏豹与刘邦一样，有向项羽讨还公道的冲动。刘邦拉魏豹加盟时，肯定也承诺让其回到东部，这一点可以从刘邦安排彭越为梁相国事迹中得出。以魏豹的身份，及刘邦对他的需要，刘邦对魏豹应该是能持之以礼的。所以魏郦对话的真实性也是成问题的。

前面说过，因赵已先期对魏侵犯，所以魏的所谓反叛看来难以成立。但这样的不实传说还是扩散开来，并深入人心，最终影响了历史记录。如果魏选择叛汉，则其不仅要对汉防范，更要击退赵的侵略，魏有多少力量对汉作战也是很成问题的。就算如史料所称，魏与楚连和，楚与魏悬隔千里，对魏也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的。所以，在实力至上的当时，魏要在明显实力不济的情况下去开罪汉，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的。所以说，魏豹叛汉实在很难让人接受的。现在提出的问题是，击魏这个点子及其后续行动方略极有可能是韩信提出的，这样的猜测并非没有意义，也许韩信日后的军事统帅生涯与此有关，所以要将此猜测加入考量。还原一下当时的场景，在平定章邯战役中，刘邦几度回到关中，说起过要对赵开战的事。韩信可能就会提出，可以两路出兵，从后面对赵形成包抄。如果赵的后路被抄，赵汉相持一线必然崩溃。估计刘邦非常赞赏这一提议，于是便委任韩信亲自担任抄赵后路的战役指挥。据此，再强调一下，击魏不是汉的战略目标，只是抄赵后路的副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