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本书开启京城出版十三年治理革命

那一百天里，对于我此后十三年操持京城出版具有比较明显影响的阅读，还有下面三本书。

第一本是《天才的编辑》，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翻译出版。这是人物传记作品，作者是美国传记作家斯科特·伯格，这是他的第一本传记作品，1978年出版，即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陕西人民出版社竟然很早就翻译出版了这部重要作品，为此我对陕西人民出版社另眼相看。《天才的编辑》记述了美国出版史上最著名的文学编辑麦克斯·珀金斯的一生。在珀金斯合作过的几十位作者中，有中国读者熟知的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欧内斯特·海明威和托马斯·沃尔夫等。珀金斯对作家的帮助是无私的，他把作家的作品看作自己的作品，一再说服动员作家做出某些修改，曾经为了完善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要求删改作品中一些过分的粗口话，惹得菲茨杰拉德与他大声吵闹起来。珀金斯对作家的帮助又是高质量的，以至于国际文学界、出版界流传一种说法，那就是：没有珀金斯就没有美国的某些文学大家。这部书使得我跃跃欲试，想象自己到了人文社也可能有机会对中国一流作家的作品提供某些帮助，像冯雪峰对杜鹏程《保卫延安》的帮助，巴人（王任叔）对浩然创作的帮助，龙世辉对曲波《林海雪原》的帮助那样。我自信凭着自己的文学创作和文学编辑经验，一定能弄出一点天才编辑的佳话来。

第二本书是《再造流程》，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出版。这是中国学者芮明杰和钱平凡合著的一部经管类书籍。书中介绍了美国风行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流程再造”“公司再造”“再造工程”的工商管理革命。所谓“流程再造”，简单地说就是指“为了飞跃性地改善成本、质量、服务、速度等重大的现代企业的运营基准对工作流程进行根本性重新思考并彻底改革”。也就是说为了能够适应新的竞争环境，企业必须摒弃已成惯例的营运模式和工作方法，以工作流程为中心重新设计企业的经营、管理及运营方式。企业再造理论以一种再生的思想重新审视企业并对传统管理学赖以存在的基础——分工理论提出了质疑，这无疑是管理学发展史上的一次革命。这是管理学发展史上的一次巨大变革。其基本观点是：（1）变革传统的管理观念，树立以顾客需求为中心任务的全新企业理念。（2）变革传统的运营机制，建立以市场竞争为目标的企业快速反应机制。有些管理专家用3C理论阐述了这种全新的挑战，即顾客（Customer）、竞争（Competition）、变化（Change）——市场需求日趋多变，这种变化已经成为持续不断的事情。因此在大量生产、大量消费的环境下发展起来的企业经营管理模式已无法适应快速变化的市场。这部专著给了我很大的冲击。我国大量的出版社不正处于流程再造的关键时刻吗？可是至今还没有见到出版行业报刊上关于流程再造的只言片语。我觉得自己已经寻觅到一部出版社改革的秘籍，一旦进到那家老气横秋的出版社，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祭出这一秘籍法宝。哦哦哦，“流程再造”，多么铿锵有力、新颖奇妙、内涵丰富的新词语，一旦从新社长的口中说出来，一定语惊四座，改革人物、行业创举、佳作迭出、效益翻番，如此等等，不免在漓江边读书时就激动不已，恨不得把栏杆拍遍——只是身边没有栏杆。

第三本书则把我从美利坚的工商管理革命拉回到大唐盛世的中国式治理。这本书就是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唐太宗传》。这是一部历史人物传记，是人民出版社帝王系列之一种，我以为，此书是系列中写得很具水平的一种。这部书给予我最大的影响是，无论李世民在登基过程中遭遇过多少曲折，无论他的登基有多少需要接受传统伦理道德重新审视的问题，就凭他的“抚民以静”的治国方略和“招降纳叛”的理政策略，就足以支撑他开启一个盛世。我想，我将要主持的人民文学出版社难道不正需要这些思维方法和治理手段吗？我能去那里把那些抵触我、埋汰我、污蔑我、轻贱我、嘲笑我、阻挡我的人整治一番吗？我能去把他们一个个整治得心服口服或者心服口不服或者人还在心不死吗？如此这般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此这般我就能成为人民文学出版社事业的开创者冯雪峰、继往开来者巴人、重开风气者严文井、中兴之主韦君宜吗？这些先贤给我们差不多一致的启示和意义就是兢兢业业做编辑、一心一意出好书，没有一位是一心一意往上爬、一门心思做大官的，更没有一位不依不饶整治人的。我必须以他们为榜样——假如我想做一个同他们一样受到人们敬重的好社长的话。我自以为我是想明白了的，我只能这么做而别无他途。所以我平静。所以我有足够的耐心去徘徊、去等待。所以我在1999年3月24日上任之后，着急上火的不是流程再造甚至调整中层干部，而是从小事情做起，从编辑、出版、营销、发行这些小事情着手，要让每一个人在现有岗位上继续做应当做好的事情；然后，我向大家承诺，年底一定论功行赏。(www.xing528.com)

赵克尧、许道勋著《唐太宗传》

远离京城的百日徘徊，我的所有阅读和思考最大收获就是做一个什么样的一社之长。我的心里，一直激荡着人们对美国兰登书屋创始人贝内特·瑟夫的一段精彩评价：“完美无瑕的文学趣味；不可思议的商业本能；用之不尽的精力与激情；天才的公关与销售技巧；坚定而又兴致勃勃地把握每一次机遇的决断；充满孩子气的魅力；令人信赖的诚实；在逆境中仍不失风趣幽默的惊人才智；不偏不倚的公正与慷慨；迫切受人欣赏、喜欢的强烈愿望；不让自己板起面孔做事的坚持；对自己的好运气总是感到高兴的满足。”这段评价出自这位著名出版家的儿子克里斯托弗·瑟夫。是的，我会尽一切所能前往履职，然而，我会“抚民以静”。远在京城的自尊自负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啊，放心吧，我会静静地来，静静地抚慰大家，静静地做一个真正称得上“牛克思”的社长，一直做成一个白发苍苍、受人尊敬的老社长。想到自己将静静地开始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工作，哪怕是流程再造，也会静静地再造，决不用铿锵说辞让人听了心烦，这样一定会出乎很多人的预料。那个时期的新官上任大都是高唱改革进行曲的，而我却要反其道而行之，一上来就像贝内特·瑟夫那样，只做事情，做一些得人心的事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一些让专业编辑“开心颜”的事情，做一些让优秀营销人员长志气的事情，特别是，做一些文学界男女长幼赞赏的事情，做一些得到北京大学中文系老师们首肯的事情，在做事情过程中再造流程。想到不少人会因此大感意外，我的心情反而渐渐地不太平静了。

3月22日，我终于结束桂林候任的闲居，第二天就揣着这三本书飞往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