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危机给欧洲和平秩序和德俄关系带来的后果到目前为止依然在发酵。2017年2月17日至19日举行的慕尼黑安全会议就以“后真相、后西方、后秩序”为主题,并在会前发布的报告中直截了当地发问:“世界是不是正在步入后秩序时代?”慕尼黑安全会议主席沃尔夫冈·伊申格尔更是表示:“当前国际安全环境比二战以来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动荡不安。一些西方社会以及自由国际秩序最根本的基础在发生动摇”。《2017年慕尼黑安全报告》也指出,西方国家已经意识到,他们的治理体系所产出的积极效果越来越少[45]。
在《2017年慕尼黑安全报告》中提到的“后秩序”时代,是西方国家对于现今世界秩序混乱的一个反思。报告认为,俄罗斯为世界带来的多种安全威胁是导致原有秩序乱象的重要原因,尤其是俄罗斯在乌克兰违反了若干欧洲安全的重要原则。在慕尼黑安全会议首日小组讨论时,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甚至重提当年相关国家对纳粹德国“绥靖”一事,呼吁美欧巩固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不要对俄罗斯采取新的“绥靖”政策[46]。而俄罗斯方面则认为,欧洲目前的紧张局势是由于过去30年里北约东扩、对俄罗斯一再形成地缘威胁所造成的,因此,应当建立“后西方秩序”,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更是指出,“北约这样的冷战产物早该消亡。”[47]因此,许多观察家将西方国家与俄罗斯的矛盾定性为“结构性矛盾”,因为乌克兰危机所揭示出来的,是俄罗斯对西方原有制度提出直接挑战的欧洲秩序之争。
慕尼黑安全会议释放的信号显示,俄罗斯与西方国家所设想的欧洲和平秩序是完全不同的,正是这种理念差异的激烈碰撞,才导致了乌克兰危机的出现。但这并不意味着,德俄就不能再在未来的欧洲和平秩序建构中重新建立合作关系。德俄之间依然拥有许多共同利益,其中包括:
(1)双方都认为欧洲的稳定与和平是保证国家外部安全、从而心无旁骛地发展国内政治经济、在世界上获得更高地位的先决条件。尽管俄罗斯在动用武力方面比起德国来要少了不少顾虑,但在可能的情况下,俄罗斯也不愿意使用武力手段,尤其不愿意与北约针锋相对。乌克兰危机发生后,普京虽然措辞强硬,但也并未关闭与德国、欧盟和美国的交流渠道,德俄双方都希望最后依靠政治途径解决乌克兰问题。
(2)德俄两国之间具有相互依赖的经济关系。德国是俄罗斯在欧洲最大的贸易伙伴,俄罗斯则是德国重要的能源来源国。德国和其他欧盟国家一起,对俄罗斯进行经济制裁,既对俄罗斯经济产生了不利影响,同时也有损于德国自身的经济发展。尽快解决乌克兰问题,恢复正常双边关系,是符合两国利益的。在俄罗斯2016年新颁布的《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构想》中,就降低了乌克兰在俄罗斯外交上的地位,2013年版《构想》中,乌克兰是俄罗斯外交的“优先伙伴”,但在新版文件中,俄罗斯仅表示愿意同乌克兰在互相尊重和互利的基础上“建设伙伴关系”。与此同时,俄罗斯依然将欧盟定位为“重要的经贸和外交伙伴”,认为应当扩大经济、外交、政治甚至军事领域的合作,以最终打造“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共同人文经济空间”[48]。
(3)在国际事务上,德俄两国有许多需要彼此的地方。在对抗全球恐怖主义、跨国犯罪、气候变暖、区域冲突等多维度安全威胁时,德国和俄罗斯都承认对方的地位和影响力,认为应当在双方合作的基础上,共同解决全球性问题。例如在俄罗斯2016年新颁布的《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构想》中,首次提及恐怖组织“伊斯兰国”及其造成的影响,认为建立广泛的国际反恐联盟、合作打击国际恐怖主义是目前最重要的任务[49]。与此同时,德国在2016年颁布的《安全白皮书》中,在第二章第二节“欧洲安全战略面临的挑战”部分中,将“跨国恐怖主义”列为最重要的一条,并强调能源安全、信息安全和防范世界范围内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传播所带来的安全威胁[50]。
(4)自从冷战结束以来,德国就一直是西方国家阵营中与俄罗斯关系最为密切的国家。在俄罗斯与西方国家产生矛盾的情况下,德国经常以斡旋者的形象出现。现在的德国,在国际上的地位提升、影响力也加大,在欧盟更是承担了核心责任,因此,对俄罗斯来说,德国的重要性也大大增强了。相应地,德国传统上就推崇与俄合作的思想,认为没有俄罗斯,就不会有持续性的欧洲和平。因此,维持德俄良好双边关系无论是对德国来说,还是对俄罗斯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因此,本书认为:
(1)德俄之间的共同利益决定了,德俄两国虽然存在价值观取向和外交理念上的核心差异,但在外交实践上,却都会努力从共同利益出发,搁置争议,寻求一条双方都能接受的合作渠道。事实上,乌克兰危机发生至今,德国一直对俄采取双重外交战略:即一方面坚决支持乌克兰,采取经济制裁、外交斡旋等非武力方式试图解决此次危机;另一方面则强调要继续与俄罗斯展开对话,希望重建双方信任。
(2)尽管德国并未放弃与俄对话,也认为欧洲和平秩序的构建不能排除俄罗斯,但在实际外交操作层面,乌克兰危机之后,德国对俄罗斯潜在的安全威胁大大提高警惕,这体现在2016年德国国防部发布的白皮书中,也体现在德国在防务上进一步向北约靠拢[51],同时积极寻求达成欧盟内部统一的安全政策上[52]。2017年慕尼黑安全会议报告就提出,如果欧盟在多边主义和合作中能够成为一个超级力量,那么一个以必要的充分军事实力为依托的共同外交政策,必将成为一个必然的战略选择[53]。
(3)在德国现有的欧洲和平秩序观框架下,无法彻底解决俄罗斯与西方国家之间的安全困境。要建构一个能够包容俄罗斯的欧洲和平秩序框架,一方面需要通过俄罗斯自身的改革,削弱俄罗斯外交上的现实主义强权政治倾向,另一方面,则需要德国继续通过政治途径,建设双方互相沟通的桥梁,重建互信平台,才有可能在长期努力下消除双方结构性矛盾,建构更有包容性的全欧和平秩序。现阶段而言,双方只能相互妥协,各退一步。
(4)俄罗斯在乌克兰危机处理上对现有欧洲和平秩序构成某种挑战,并提出对新秩序的诉求,是震动全欧乃至世界的重要事件。仅仅通过德国的力量,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是不可能的。因此,在未来欧洲和平秩序的建构过程中,美国、中东欧国家和其他欧盟国家的因素也必须考虑进去。但与此同时,作为欧盟最有影响力的国家,德国如能团结欧盟,安抚好中东欧国家,在美俄之间继续起到斡旋作用,将对最终缓和与俄罗斯的关系,并使欧洲和平秩序朝着有利于欧洲所有国家的方向发展,同时也符合德国的设想和长远利益。
(5)最后,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处于风口浪尖的德俄关系更是如此,德国政界和学界对德俄关系也是众说纷纭、千变万化,本书的写作不可能完全跟上最新形势变化并参考最新文献。这既是国际问题研究的魅力所在,也是研究者的遗憾所在。
【注释】
[1]连玉如,(2012),《国际政治与德国》。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32。
[2]熊炜,(2008),二战后联邦德国的国家安全政策偏好,《世界经济与政治》,第1期,48。
[3]熊炜,(2008),二战后联邦德国的国家安全政策偏好,《世界经济与政治》,第1期,48。
[4]同上,49。
[5]熊炜,(2008),二战后联邦德国的国家安全政策偏好,《世界经济与政治》,第1期,48。
[6]Hubel,H.(2007).Deutsche Außenpolitik vor neuen sicherheitspolitischen Herausforderungen.In Jäger,T.& Höse,A.& Oppermann,K.(eds.)Deutsche Außenpolitik:Sicherheit,Wohlfahrt,Institutionen und Normen.Wiesbaden:VS Verlag für Sozialwissenschaften,74.
[7]乌尔里希·贝克(著),袁杰(译),(2014),《德国的欧洲》。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
[8]孙恪勤,(2009),走向大国的努力与挫折——施罗德政府的外交与安全战略,见刘力群&连玉如编,《德国·欧盟·世界》。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29。
[9]BMVg 2016.Retrieved August 17,2017,from https://www.bmvg.de/resource/blob/13708/015be272f8c0098f1537a491676bfc31/weissbuch2016—barrierefrei—data.pdf,31.
[10]BMVg 2016.Retrieved August 17,2017,from https://www.bmvg.de/resource/blob/13708/015be272f8c0098f1537a491676bfc31/weissbuch2016—barrierefrei—data.pdf,31.
[11]默克尔说俄罗斯不应阻碍乌克兰接近欧盟,引用于2016年10月8日,引用自http://world.people.com.cn/n/2013/1119/c157278—23592862.html
[12]伊万·克拉斯特夫,(2009),后冷战欧洲秩序的危机,《国际政治研究》,第1期,22。
[13]郑羽,(2001),俄罗斯的独联体政策:十年间的转变,《东欧中亚研究》,第4期,4。
[14]同上,94。
[15]刘军&毕洪业等,(2005),《俄欧关系与中国欧亚战略》。北京:时事出版社,34。
[16][俄]德米特里·特列宁(著),韩凝(译),(2015),《帝国之后:21世纪俄罗斯的国家发展与转型》。北京:新华出版社,100。
[17]戴桂菊,(2014),俄罗斯东正教会的外交职能,《世界宗教文化》,第2期,22。
[18]参见: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微信公众号平台发布的《欧盟:内忧外患中能否继续砥砺前行?》,上网时间:2015年10月28日。
[19]普京演讲全文见:http://www.xilu.com/special_pujingyanjiangquanwen.html
[20][俄]德米特里·特列宁(著),韩凝(译),(2015),《帝国之后:21世纪俄罗斯的国家发展与转型》。北京:新华出版社,230。(www.xing528.com)
[21]陈宪良,(2014),《俄罗斯国家利益观的嬗变》。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52—253。
[22]R.萨科瓦,(2016),世界秩序:俄罗斯的视角,《俄罗斯研究》,第2期,54。
[23]张昕&冯绍雷,(2014),乌克兰危机的理论透视,《世界经济与政治》,第6期,148。
[24]同上。
[25]伊万·克拉斯特夫,(2009),后冷战欧洲秩序的危机,《国际政治研究》,第1期,16。
[26]R.萨科瓦,(2016),世界秩序:俄罗斯的视角,《俄罗斯研究》,第2期,57页。
[27]伊万·克拉斯特夫,(2009),后冷战欧洲秩序的危机,《国际政治研究》,第1期,18。
[28]连玉如,(2006),德国默克尔政府的外交与欧洲政策辨析,见朱绍中编,《德国在扩大的欧盟中》。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27。
[29]郑羽,(2008),《普京时代》。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4。
[30]参见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微信公众号平台发布的《欧盟:内忧外患中能否继续砥砺前行?》,上网时间:2015年10月28日。
[31]刘军&毕洪业等,(2005),《俄欧关系与中国欧亚战略》。北京:时事出版社,9—10。
[32]俄罗斯在欧洲范围内被“边缘化”的观点参见:Müller,H.(2015):Konturen einer neuen europäischen Friedensordnung.Zeitschrift für Politik,2015(3):310.
[33]陈志敏&吉磊,(2004),欧洲的国际秩序观:“有效的多边主义”?《复旦国际关系评论》,第1期,110。
[34]CDU:Umgang mit Russland-Zehn Handlungsempfehlungen,Retrieved August 12,2017,from https://www.cdu.de/system/tdf/media/dokumente/151116—eu—russland—beziehungen.pdf?file=l
[35]陈志敏&吉磊,(2004),欧洲的国际秩序观:“有效的多边主义”?《复旦国际关系评论》,第1期,103。
[36]同上,117。
[37]左凤荣,(2008),解读俄罗斯的强势外交,《理论视野》,第11期,50。
[38]孙恪勤,《欧洲一体化该往何处去》,引用于2017年12月5日,引用自http://opinion.huanqiu.com/hqpl/2017—11/11388581.html
[39]孙恪勤,(2017),中德在大选后国际领域合作探究,见中国欧洲学会微信公众号,2017年11月2日。
[40]同上。
[41]特朗普称能跟普京搞好关系赞默克尔是伟大领袖,引用于2017年12月5日,引用自http://news.qq.com/a/20150821/033389.htm
[42]普京和特朗普是真心互赞还是别有深意?引用于2017年12月5日,引用自http://world.huanqiu.com/article/2015—12/8213298.html
[43]2016年版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构想发布“向东看”成俄外交发展新方向,引用于2017年12月7日,引用自http://www.chinaru.info/qjeluosi/eluosizs/45350.shtml
[44]特朗普专访全文:大赞英国脱欧狠批德国难民政策,引用于2017年12月7日,引用自http://finance.ifeng.com/a/20170120/15158117_0.shtml
[45]第53届慕安会即将举行“后西方”一词为何走红,引用于2017年12月7日,引用自http://world.huanqiu.com/hot/2017—02/10143881.html
[46]“慕安会”释放信号:欧美与俄缠斗难止息,引用于2017年12月7日,引用自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7—02/20/c_1120498773.htm
[47]同上。
[48]2016年版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构想发布“向东看”成俄外交发展新方向,引用于2017年12月7日,引用自http://www.chinaru.info/qjeluosi/eluosizs/45350.shtml
[49]2016年版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构想发布“向东看”成俄外交发展新方向,引用于2017年12月7日,引用自http://www.chinaru.info/qjeluosi/eluosizs/45350.shtml
[50]BMVg 2016.Retrieved August 17,2017,from https://www.bmvg.de/resource/blob/13708/015be272f8c0098f1537a491676bfc31/weissbuch2016—barrierefrei—data.pdf
[51]2016年7月8日至9日,默克尔在华沙北约峰会上表示支持北约在东欧驻军,并表示德国将负责在立陶宛驻军。
[52]2016年9月16日,欧盟非正式峰会出台了“布拉迪斯拉发路线图”,强调加强欧盟防务合作。
[53]李文红,(2017),德国对欧盟面临的多重危机的政策立场,《国际论坛》,第5期,29。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