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闹天宫》：世界著名动画的经典之作

20世纪60年代，中国动画电影终于在民族化之路的耕耘中收获了第一颗硕果——《大闹天宫》（图3-11）。这部影片无疑是那个时代最鼓舞人心的精品之作。经过近半个世纪的岁月，还是中国动画难以逾越的巅峰之作。

1.喜莫过于夙愿得偿

对于导演万籁鸣来说，此举了却了多年的夙愿，“我再也忘记不了去年冬天《大闹天宫》最后一场配音的情景。记得那一天，录音亭内战鼓咚咚，杀声震天，上影乐团的乐师们热烈地演奏着打击乐器，发出强烈而有节奏的巨响，大银幕上出现见了几百次的孙悟空，我仍然是饶有兴味地注视着他。那天的孙悟空似乎格外的神采奕奕，勇猛矫健，只见他穿着鹅黄色的上衣，大红的裤子，腰间束着虎皮短裙，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翠绿色的围巾，挥舞着金光闪闪的金箍棒，与脚踏风火轮的哪吒杀成一团。锣鼓声越来越紧，好一场凶狠的厮杀，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银幕，情绪也越来越激动。狠毒善变的哪吒哪里是孙悟空的对手，丢失风火轮败下阵来，孙悟空指着狼狈逃跑的哪吒放声大笑起来……我吁了一口气，孙悟空的欢乐、胜利的笑声突然一下子攥住了我的感情，一阵浓郁的幸福感，浸润到我的全身，我也笑了。”

另一位导演唐澄，在影片的制作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当万籁鸣因身体原因不能参与具体操作时，是她做了许多重要的工作。

2.超强的美术冲击力和震撼力

图3-11　动画片《大闹天宫》

《大闹天宫》中首当其冲的冲击和震撼的是美术设计。这部长达117分钟的动画电影已经不像之前的短片那样，仅吸收和借鉴某一种中国传统艺术，而是在重点汲取一两种传统艺术精髓的同时，广纳博取种种古老技艺的华彩之处，看似信手拈来，却又与整部影片和谐一致，当然也为影片增色不少。从每一个微小的美术设计细节上都能看出设计者对中国传统各项艺术根本精神的贯通领会。《大闹天宫》能如此辉煌，美术设计张光宇、张正宇兄弟功不可没。

张光宇负责片中的人物造型设计，当时他已是中国知名的漫画家和装饰画家。在漫画创作中，张光宇吸收了民间木刻、剪纸的工艺，同时借鉴明代画家陈洪绶的绘画和戏曲造型的装饰性，结合西洋现代艺术，风格独树一帜。在为《大闹天宫》的人物作造型设计时，张光宇先了解了每一个人物的性格特点，才开始着手创作。

孙悟空在该片中，既有猴性，又有神性，更有人性，但这个“人”不是成人，而是接近少年。所以片中的孙悟空应该要有灵敏的身段、高超的技法和天真的神情（图3-12）。张光宇参考了《西行漫记》中孙悟空的形象，戏曲中孙悟空的脸谱、服饰，以及民间版画中的孙悟空，才创作了一个成功的孙悟空造型。这一造型受人们喜爱程度如此之深，以致后来一系列与孙悟空有关的动画片中，都能找到它的影子。

玉皇大帝的造型同样令人过目不忘。事实上在这一人物设计中，张光宇糅合了民间天神、财神、灶王爷、天官等各种“天上官僚”的形象，造出了这个白胖、阴险、优柔寡断的玉皇大帝。太白金星在片中是重要人物，张光宇赋予他长须和三角眼，又为他设计出两条看上去有点儿过长的飘带，这一来，太白金星既是天上的官僚，又是温厚的长者，实质老谋深算的特征一跃而出。

图3-12　动画片《大闹天宫》中孙悟空造型

不仅主要人物，其他只出场一次的次要人物的造型也一样流光溢彩，比如刚愎自用的李天王、外正内邪的二郎神、骄横自大的哪吒……哪怕人物朵祥云的线条都不会马虎。片中七仙女行云流水般的衣袂、各种天官随风而鼓的袍纹，都可以看作因生动而称道的“吴带当风”的影像再现。甚至宴会上的每一件器皿，都是借鉴了中国古代铜器、漆器的精心设计的结果。不说话，只一亮相，性格就活脱脱展示出来。人物的线条都是参照了民间绘画与木刻，洗练、流动感强。色彩则富有装饰性，主要人物孙悟空更是采用了红、黄、绿这样鲜明的色彩。

3.亦仙、亦幻、亦真的背景设计

张正宇在作背景设计时，首先考虑的是与人物的关系。人物造型采用的是装饰化的线条，如果背景用单线平涂来表现，势必会像皮影戏一样，容易单调。所以他把背景的基调定为中国大青山绿水写意画的表现手法，又加入了一定的参差和透视感。在此基础上，张正宇借鉴了佛寺、道观建筑和山西永乐宫、北京法海寺的壁画，尽量与神话主题相一致。在《大闹天宫》中，以往单线平涂动画片背景中大面积的色块几乎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渐变浸润的颜色，诗意盎然，但又给人真实感，同时衬托了人物。对于不同的场面，张正宇设定的基调又是不尽相同。花果山是“阳光普照，草木青葱，花卉盛开，一片兴旺的景象，显现出一个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人间乐园，使人们看了感到心情舒畅”；天庭则是“烟云缭绕，时隐时现，但缺乏根基，有缥缈沉浮的感觉”；龙宫中“碧波荡漾，宝光闪烁，有飘忽不定的感觉”。创作者特别注意到景色的丰富性，不仅创造出想象中的某一地点，更为剧情服务。所以张正宇不忘加上“虽然天庭、龙宫的建筑豪华富丽，但死气沉沉，始终有阴森压人之感”。

4.造型和背景的整体把握到位

二位艺术家在细节刻画上同样下尽功夫。每一

5.有永恒生命力的诸多人物造型(www.xing528.com)

人物塑造《大闹天宫》之所以有这样强劲的生命力，是因为影片中鲜活的诸多人物有着永恒的生命力。为使每一个人物都鲜灵活现，同时集中体现影片的主题，创作人员对原著做了一些取舍和修改。“在《大闹天宫》文学剧本中，戏剧矛盾集中表现在孙悟空与以玉帝为首的统治者之间，通过一系列矛盾冲突，孙悟空的勇敢机智、顽强不屈的性格逐渐成长成熟起来。但是，由于原作者思想的局限性，在（《西游记》）前七回里也还有一些消极和不够完美的地方，特别是考虑到美术片的表现特点，如果不提炼原著情节，适当地加以改编，有损于积极的浪漫意义的光彩和深厚的主题思想。例如原著第四回写有猴王与众监官对话引出猴王嫌官小的一节，这里不仅对话多，且缺少形体动作，不宜于用动画的电影语言把它表现出来。我们在这一场戏中加入了马天君这一人物，来刻画天庭对他的欺压，使孙悟空一怒之下反出南天门，加深了矛盾的意义。”

孙悟空接近于“心事当拿云”的小小少年，在他眼里，凭自己的本事，便可上天入海，万物为我所用。创作人员通过外形、动作、语言等因素刻画出了这样一个孙悟空，简直就是每一个人都在心中经历过的少年时代。太白金星两次邀请他上天做官，使用的诱饵竟都是美景、美食这样的东西，能为这些吸引的，正是充满好奇、毫无心机的孩子——既贪玩，又无邪。初次当官，他见不得任何被束缚的生灵，于是放任天马，这样地向往自在，富有同情，又打破秩序，就像是一个闯入成人世界里好心办坏事的男孩。在《大闹天宫》剧组，任原画组组长的严定宪回忆起当时创作孙悟空动作的经历：“孙悟空的动作吸收了京戏的成分，也请了一个京剧老师，是有名的‘南猴’。他为我们示范舞台上的动作，讲解猴子动作的特点，给我们很大启发。”

太白金星的老谋深算，不仅体现在他多次“主和”，一些细节中都展示了他工于心计、为人谨慎的一面。即便到了花果山这样的人间野境，也要整理衣冠，方才迈步；面对小猴的无理取闹也能不动声色。第一次邀请孙悟空时，对方一经心动，拔腿便走，而他还在与小猴解释。孙悟空第二次上当后，他在背后的大笑，方才暴露出阴险狡诈。

6.主要人物都是如此丰富可感，次要人物也通过造型、动作、神态、语言的塑造而同样有声有色

比如巨灵神，在他与孙悟空交手前，安排了踱步、砸石、打树这样的动作，表现“威武”“大力”，而后与小猴一较量，马上暴露出笨拙来。《大闹天宫》剧组集结了当时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所有的精兵强将，在定角色时，充分考虑到每个人的特点，年轻好动的男性原画主要负责孙悟空或小猴子的部分，年长温厚的浦家祥负责画土地，玉帝的角色是由一位女原画陆青完成的，动作细腻，幅度不大，透着阴柔。

7.无可挑剔的动作设计

因为人物塑造清晰可感，相应的，《大闹天宫》的动作设计无可挑剔，片中用了很多动画片特有的表现手法，而且用得灵动活泼。孙悟空出场前的“拨开水帘”给人印象深刻，有些灵感来自原著（影片中，兵器可以自己相互搏斗），有些则来自想象（孙悟空与哪吒的打斗场面，干脆成了两股速度线的较量）。此外，在安静的场面中很好地表现了飘逸，使那些曲线运动都有了民族的韵味。

8.导演风格

《大闹天宫》与戏曲的关系十分密切，整部影片甚至像是一部美轮美奂的舞台大剧。人物的出场都参考了京剧的做法，有一些道白拿腔拿调，听上去就是在说戏。该片的配乐则运用了多种戏曲音乐，加深了这一效果。在镜头切换上，很多场次的转场都用了“划”的手法——在电影里显得生硬，却正像舞台上拉来拉去的幕布。不过，该片还是注意到了电影与戏剧的不同，并且在一些细节上发挥了电影特有的长处。“在情节处理上，我们注意配合剧情发展，节奏要明快，不拖泥带水，运用了不少蒙太奇的手法。如猴王拔取了定海神针，拱手转身就走，龙王气得一跺脚，指着远去的孙悟空道：‘你强借我镇海之宝，我要到玉帝面前告你一状。’话刚落了，场景迅速转到天庭，龙王匍匐在玉帝前诉道：‘求玉帝为小臣做主。’场景的迅速变换对开展情节深化矛盾有很大的好处。”

在创作过程中，《大闹天宫》剧组分成了4个不同的原画小组，每一组分给不同的戏。这些原画人员在创作时倾心尽力，共同讨论研究，在原有分镜头的基础上发挥创造，将自己组的那部分戏做得无可挑剔。这也是该片精彩不断、百看不厌的重要原因。

严定宪拿他当时所在的组举例说：“我们当时兼管四大天王变幻、斗法、桃园采桃等戏，像四大天王如何运用琵琶等工具，这些细节都是原画想到的。我们组的林文肖擅长画舞蹈，凤凰仙子和七仙女的动作主要是她画的，为这个还专门看了云南歌舞团的表演，再运用了飞天的形象。一些镜头的处理同样花了心思，加上了华彩。比如说七仙女从天宫飞到桃园，如果是简单地出画入画，就没意思了。我们商量做一些花絮，再说明我们的意思，请作曲吴应炬作了一段曲子，他选用了昆曲唱腔，我们再回头讨论分镜头怎么完善。于是有了现在看到的这场戏：七仙女飞过来，穿过宫殿一样的亭子和云彩，陆续跳上云来，做一段舞蹈动作，看到桃园到了，领头的仙女再从云中飞出、穿过，这才降落。”

这些想法给《大闹天宫》增色不少，但也使其失去了有起有伏的情节需要和整齐划一的导演风格。

9.主题意旨

《大闹天宫》取自《西游记》的前七回，有所删改，而其主题则是对原著的背叛——在结尾处，没有像原著那样，将孙悟空压至五指山下，而是让他胜利了。这种背叛基于导演儿时为孙悟空鸣不平的想法。在被压五指山前，孙悟空的性格的确像片中那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可能这也是少年时的导演能理解和同情他的原因吧。在之后的取经途中，孙悟空历经磨难，满脑都是道义，双肩都是责任，哪里还有当年的自由气概。绝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做官？做官有什么意思！”“俺在这花果山上就是齐天大圣，谁要他封！”敢于为自由抗争并最终大笑于殿前，那种豪情，没有哪部戏中的孙悟空超过了，这才是真正打动人的。

《大闹天宫》前后历经4年时间，期间政治运动不断，创作人员几乎天天加班到深夜，休息日也是如此。1964年4月，全片创作完成，剧组人员像孩子一样高兴，挂起绳子开始打气球。当时他们还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由于受政治影响，《大闹天宫》全片正式公映，会一下子拖十多年。属于它的荣誉，会迟到整整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