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文甫先生是我省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之一,他最早以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对中国的古代史、政治史和哲学史进行研究,给我们留下一笔丰富的文化遗产。仅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嵇文甫文集》而言,共收入论著175 篇(部)。几乎每一篇(部)都运用了科学的史学方法论。其中专门论述史学方法论的有30 余篇(部),如《关于历史评价的问题》《关于历史教学中几个重要问题》《怎样对待历史文化遗产》和《孔子的历史评价问题》等。我们这里不能全面地论及,只能就史学方法论的总原则和具体的方法作些简述,以期待同行们在这方面做出更大的成就。
一
嵇文甫的史学方法论的总原则和理论基础,就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和方法。他说:“研究历史就需要有研究历史的方法,就是历史唯物论和辩证唯物论的方法。”(《嵇文甫文集》下册,第741 页,下引此书只注《文集》上、中或下和页码)这就是说,在历史领域内就要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和方法,通过具体的历史事件和人物的分析,揭示历史发展的本质和规律。以活的事实,总结过去,预示未来,给人们指出应走的道路。他常用王船山的“所贵乎史者,述往以为来者师”(《文集》下,第558 页),还用鲁迅的话说:“读史是查陈帐,而查陈帐是为了照出现在,预示将来。”(《文集》下,第138 页)
首先,在历史领域内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去研究历史和分析历史。他说:“研究思想史我有一个基本观念,就是:一切思想学说,都是当时社会实际生活的反映。和这个观念连带而起的,又是一个观念。就是:各种伟大的学说,当它被某几个学者造成体系以前,早已在不知姓名的群众间自然孕育着。从两个观念又引起第三个观念,就是:在某一个时代,某一个社会中,其群众因生活方式不同起了分化,则常有与之相应而起的思想上的分化,而思想上的各宗派,各有它自己所代表的社会集团,各有它自己的社会基础。”(《文集》上,第271页)这里是说,一切思想都是社会实际生活的反映,各种伟大学说在成为体系以前,总是先在群众中孕育着。思想的不同派别正是不同社会基础的反映,这是用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原理得出的结论。
历史是生产者的历史、人民群众的历史,而不是帝王将相的历史、才子佳人的历史。所以每当我们说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时,总不会忘记他的背后有无数的人民群众。无论多么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一旦离开了人民群众,他就失去了个人的任何作用。早在1931年他在《北大学生》杂志上发表了《伟人领导群众呢?还是群众领导伟人?》一文。此文虽不长,却阐明了一个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即个别人物和人民群众关系的原理。因此,他说:“无论在政治上,在学术上,没有群众为之先驱,伟人是出不来。”(《文集》上,第56 页)历史唯物主义讲个别人物和人民群众关系时,主要是从政治上说的。嵇先生除从政治上说明外,还从思想、学术上说明一个伟大学说形成以前,早已在群众中孕育着。
研究历史,就是要把一定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都放在一定的历史环境中去研究、去考察,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他说:“我们研究中国政治思想史,对于某一种思潮,某一家的学说,都应该从它具体的历史环境中,找出它的来龙去脉,以秦汉还秦汉,以宋明还宋明,以儒还儒,以墨还墨。”(《文集》下,第712页)这里说的以秦汉还秦汉,以宋明还宋明,不是历史复古主义,而是尊重历史,研究秦汉史、宋明史,总是要把它放在秦汉、宋明那个历史环境之中去研究,而不是脱离当时的具体环境去指责它。
其次,评价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价值尺度。就是说,我们要以什么样的标准来评价历史上的人和事呢?1951年2月18日,他在新史学会河南分会上讲了三个标准:“第一是对人民要有贡献,有利的;第二是在一定的历史上起过进步作用的;第三是可以表现我们民族高贵品质的。合乎这三个条件的就是好的吗,相反都是坏的。”(《文集》中,第553 页)1956年他又在《关于历史评价问题》一文中提出以人民性和进步性为历史评价的基本尺度。他说,人民是历史的主体,“一切历史评价都得看符合人民利益与否为标准”(《文集》下,第114页)。历史上凡是代表人民的利益,或为人民的利益奔走呼喊的人,都应当予以肯定。有些人虽不是劳动人民,但他做的事对人民有好处,如蒙恬造笔、蔡伦造纸,以及指南针、火药和印刷术等,符合人民利益,或者说对人民有好处,都应予以肯定。总之,“历史上许多军事家、政治家、思想家、科学家、文学家……只要对人民有贡献,都是应该表扬的”(《文集》下,第116 页)。
历史上的人和事,是进步的或是反动的,不能以我们的主观而定,也不能以今天的标准去衡量,而只能以是否合乎历史发展规律为标准。他说:“合乎历史发展规律,推动历史前进的,就叫做好。违犯历史发展规律,阻碍历史前进的,就叫做坏。”(《文集》下,第118 页)历史上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尽管今天看起来很反动落后,但它作为历史的一个发展阶段,是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是起过进步作用的。若没有古代的奴隶社会,就不会有今天的现代社会。秦始皇创立了封建大帝国,结束了封建割据、各自为政的局面,是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是进步的。汉武帝、唐太宗开疆拓土为中华民族的形成和发展做出了贡献,不能抹杀他们的贡献。正如列宁所说:“判断历史的功绩,不是根据历史活动家有没有提供现代所要求的东西,而是根据他们比他们的前辈提供了新的东西。”(《列宁全集》第2 卷,第154 页)
最后,关于评价历史的立场问题。立场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人们的立场不同,即使同一个问题也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所以在评价历史上的人和事时,一定要站到无产阶级的立场上来,替人民大众说话办事。他说:“我们在各个历史阶段上永远站在各进步阶级的最前列,一直把革命向前推进。”(《文集》下,第124 页)所以,我们只有站到人民大众的立场上,各个时期进步人民的方面,才能对历史上的人和事做出客观的、公正的和科学的评价。反之,就不能做出客观的公正的评价。
二
嵇文甫先生把历史唯物主义的原理和方法,成功地运用到史学领域内,形成了一系列具体的史学方法论。(www.xing528.com)
1.系统的方法。嵇先生认为历史是一个发展的过程,我们研究历史上的人和事,不能割断历史。只有按照历史的发展过程,进行系统的研究,才能把握历史发展的动力、本质和规律。他常引毛泽东的一句话:“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加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毛泽东选集》第2 卷,第534 页)他不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历史是一个系统,我们应当从各个系统、各个方面去研究,政治史、思想史和哲学史等,一旦成为一门学科,就有系统性,又有其独立性。他说:“每种学科都有它一定的系统性。”(《文集》下,第443 页)又说:“要系统地研究,而不要断章取义。”(《文集》下,第710 页)以中国思想史为例,嵇先生对从先秦诸子、两汉魏晋到宋元明清的各个学派及其各方面都进行了研究,对明清之际的思想家王船山的研究时间最长,出的成果也最多。1931年,他写了《船山哲学》一书,对其性理哲学和历史哲学都作了系统的研究。1962年,他又把王船山的哲学思想集为《王船山学术论丛》,对其哲学、政治学、史学、易学和诗歌等作了全面的研究。在《嵇文甫文集》中共收入论著175 篇(部),共有141.1 万字,其中王船山研究的论著22 篇(部),有29.76 万字之多。他的《仁的观念之社会史的观察》一文,从孔孟论仁一直到清末谭嗣同论仁,不能不谓之系统而深刻也。
2.具体分析的方法。嵇先生常说:“历史是错综复杂的,迂回曲折和充满矛盾。”此话概括地说明历史的复杂性、曲折性和矛盾性。所以,我们对历史上所发生的事件和人事,都不能简单地说好与坏、进步与反动,而是要用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方法,来区分是与非。在我国数千年的文明历史上,无数的对外战争,哪些是自卫性的战争,哪些是侵略性的战争呢?嵇先生认为汉武帝对匈奴的战争、唐太宗对东突厥的战争是自卫性的战争。因为当时匈奴和东突厥经常对汉、唐的边境进行干扰和破坏,所以对它发动战争是为了自卫。但汉武帝远征大宛,唐太宗远征高丽,唐玄宗远征云南各少数民族的战争则是侵略性的战争。
我国历史上有许多伟大的工程,如修长城和修运河,应如何评价呢?秦始皇修长城确实浪费了不少人力和物力,使许多劳动人民丧失了生命,至今还流传着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但修长城是防御性的工程,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长城至今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工程之一,所以不能因为秦始皇是暴君,就否定它的历史价值。隋炀帝修了南北大运河,除了供他享乐,在客观上也便利于人民的交往,所以运河是交通发达的标志,不能因为隋炀帝的昏庸,就否定运河的历史价值。
我们常说,对于我们的传统文化遗产,要剔除其糟粕,吸收其精华。但精华和糟粕并不像黑与白那样明摆着,使我们容易辨认,正像黑格尔的辩证法常常被神秘的体系所包围那样,我们精确分辨,并非易事。他说:“民主性和封建性,精华和糟粕,纠结在一起。我们的分析批判工作,所以必须具体、深入而细致,其理由也就在这里。”(《文集》下,第38 页)例如孟子讲仁,“仁也者,人也”,“仁,人心”。这里讲的人心、人性是封建贵族的人心、人性,当然是糟粕无疑。但他们毕竟把人的价值强调出来了,孔子又说“天地之性人为贵”(《孝经》),这又不能不说是民主性的精华。
再如大家都说爱国主义,但又不能一提爱国主义,就应当肯定,嵇先生认为爱国主义有各种各样的情况,有古代的、现代的,统治阶级的和人民的,似爱国而非爱国、似反动而爱国的事是存在的。如果不分析它们的特点和内容,拿着爱国主义这顶帽子到处乱戴是不合适的。因为爱国主义不是空洞的抽象的概念,而是包含着丰富的内容,“祖国现在如此伟大,乃是由历史的积累”,“这是经过几千年来列祖列宗艰难缔造而成啊”(《文集》中,第571 页)。只有对祖国了解得越深,才能爱得越深。
3.通俗化的方法。通俗化不是简单化,也不是低俗化,更不是庸俗化,而是把古代那些难懂的语言文字用现代的简明的语言文字表达出来,接近社会,贴近生活,以便于对人民群众进行教育,特别是对青年人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好方法。因此,把史学通俗化是社会进步的表现。嵇先生一生在这方面做了努力,并取得可喜的成果。他1958年写的《春秋战国史话》一书,1961年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就是这一方面的代表作。
嵇先生认为通俗化的条件有二:一是不能旁征博引和烦琐地考证,而应把他们的思想和所使用的一些概念剥烂揉碎,融会贯通,用现代明白的语言表达出来;二是善于用深入浅出的、通俗易懂的语言文字,以便于人们的学习理解。
嵇文甫先生认为通俗化的好处有三:一是可以使青年人认识和热爱祖国的文化遗产;二是可以使青年人受到一次生动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教育;三是可以揭露反动学者的一些神秘的说教,给青年人一个思想斗争的武器。
总之,嵇文甫先生已为史学的通俗化做出了努力,迈出了可喜的一步,让我们在前人已开辟道路的基础上继续前进吧!
(原载《郑州大学学报》1995年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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